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大雨过后,我一直都在(出书修订版) 作者:云上薇 ☆、一、(1)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这文的出版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很抱歉一直耽误大家的期待。为了避免大家把内容都给忘了,因为前面改动还比较多,我把出版修订好的稿子重发一遍,跟新文《春风化雨》错开更。最后三万字还是要留给出版商,等出版三个月后再发。感谢这么久以来大家对云上的支持,鞠躬,祝阅读愉快~      据说,参加婚礼很有可能遇上自己的另一半。   在回国参加大学里最好的朋友蒋子渊的婚礼上,夏耳遇上了安梁。      夏耳是伴娘中的一个,安梁也是伴郎中的一个,因为两人之前都没有参加彩排,在婚礼上临时被凑成一对上去递戒指。那天请到很好的婚礼策划,整个酒店大堂被香槟色的玫瑰包围,他们就在这种浪漫高雅的香槟色里挽着手走过红地毯,把一对戒指交给了新郎新娘。   走下舞台的时候夏耳没站稳,不小心踩了安梁一脚,连忙回头说对不起。他那天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暗蓝色的休闲西装,把手背在身后,笑着对她说不要紧,语气很客气。   后来他们站在舞台的右侧观礼,她偶尔鼓掌时不经意看他一眼,发现这个男人抿起嘴巴的时候左脸颊有浅浅的酒窝,显得他很年轻,不说话的时候眼神却很忧郁。      开始交谈是在婚宴结束后,他们一伙伴郎伴娘连同新郎新娘一起坐在新娘的化妆室里休息,心情很high却全都饿得要命,换掉了礼服不顾形象地四处找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来吃。   夏耳在里间的更衣室换掉礼服出来,正好坐在安梁旁边,他把传到他手里的那盘糕点先给她选,她笑一笑,对这个斯文俊挺的男人印象很好。   “你是新娘的同学?”他咬了一口蛋糕问。   “嗯,好朋友。”夏耳笑一笑,“你呢?新郎的朋友?”   “对,我叫安梁。”他朝她伸出手。   夏耳跟他握一握:“我叫夏耳。”   “很好听的名字,”他称赞道,“是哪个耳?”   “耳朵的耳。”   “我以为是偶尔的尔,”他笑了,“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刚从莫斯科回来,昨天晚上才到机场。”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奇。   “不信吗?”夏耳开玩笑,“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场的伴娘里最胖的一位吗?”   他愣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夏耳低头抿了一口水,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所以,你也是建筑师?”夏耳问,虽然她知道安梁看起来并不像。   “不,我是新闻主播。”他笑着摇头。   “咦?”夏耳惊讶道,“那你刚才怎么没有当司仪?”   “我今天的身份只是伴郎而已,”他耸耸肩,很谦虚地说,“而且主持婚礼大概也不是我的专长。”   夏耳点点头看着他,微笑不语。   “所以你也是翻译?”他学她刚才的方式问她。。   “对,嗯,我是一名俄语翻译。”夏耳一手抱胸,一手握着玻璃杯说。   “哇哦,”他稍微夸张地撇了撇唇,专注而不过分地看着她,“我喜欢你的职业。”   “谢谢。”夏耳低头微微抿了口水,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又多了一点。      “哇,你们已经聊上啦。”换掉旗袍的新娘蒋子渊从化妆间里走出来,看见他们时惊喜地说,“所以……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夏耳和安梁一起朝她做了个得了吧的表情。   蒋子渊莞尔一笑,在夏耳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来:“你们在聊什么?”   “婚礼。”夏耳笑了笑,说。   “真的吗?”蒋子渊转头问安梁。   安梁也笑,却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位这样要好的朋友?”   “这是我的闺中密友,轻易不露面,”蒋子渊环住夏耳的肩膀,问安梁,“怎么样,有兴趣吗?”   夏耳握着玻璃杯,但笑不语。   安梁略一沉吟,爽朗地点头:“荣幸之至。”   “我说真的,”蒋子渊兴奋地说,“不是开玩笑,本来就想介绍你们认识。”   “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夏耳和安梁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把这当成玩笑话。   那天并没有多聊,因为他们并不是婚礼的主角,坐酒店的加长林肯返回婚房的时候,在蒋子渊的监督下,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夏耳在手机里一笔一划地输入安梁的名字,退出通讯录的时候,她心想,这肯定又是一个保存在通讯录里却永远都不会用到的号码。      接下来的两个月,夏耳忙着搬家,应付新的工作,一边减肥。新的工作是给一家国际货运公司在吴城的办事处当翻译,定期在港口和机场收发货物、报关及草拟贸易合同,还有一些商务陪同。偶尔在上下班搭地铁站的手扶梯出站、做瑜伽弯腰、在浴缸里泡澡或是打开电视突然跳出新闻台的瞬间,夏耳也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在婚礼上遇见的男人来。   的确,即使只见过一面,安梁看起来是个还不错的男人,英俊,有风度,有幽默感,懂得进退,聆听的时候很专注,偶尔露出的眼神甚至很迷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只不过是婚礼上的匆匆过客而已,散了场就各奔东西。   他没有联系过她。   她也没有。      蒋子渊经常会在她睡觉前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听说他们毫无进展不由觉得惋惜:“本来觉得朋友知根知底的凑个对挺好,他工作稳定人品靠得住,而且家里条件又好,难得地是这段时间刚恢复单身,你知道现在优秀而又单身的男人有多难找吗?还当你们话都不多性子又都安静应该挺合得来,怎么就没有动静呢?”   夏耳跟她开玩笑:“人家不主动,总不见得要我去追他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蒋子渊满不在乎地说,“现在多得是女追男,一点都不稀奇了。你在莫斯科这么多年,不会还这么放不开吧。”   夏耳哈哈大笑:“你知道,有时候解放思想比解放身体更难。”   “这句话我同意,”蒋子渊顿了一下,“不过我想确定的是,到底是你没有解放思想还是他?”   “我承认他是个女人遇上都会喜欢的男人,但我大概并不是男人遇上都会喜欢的女人。”夏耳无辜地说。   “那昨天逛街时那个为了回头看你撞到灯箱广告上的男人是怎么回事?”蒋子渊大笑, “嘿,亲爱的,相信我,如果安梁足够聪明,他一定不会错过你。”   “我想我会从今天晚上开始祈祷他变聪明一点。”夏耳笑着挂上电话。      夏耳没有告诉蒋子渊,其实她几天前见过安梁,不过那纯粹是意外。那是在她租的公寓楼下的一家便利店,她去买牙膏,结账的时候安梁正好排在她前面。不过结完账他并没有回头看,而是提着他买的一大袋子罐装啤酒直接走出了便利店。夏耳跟在他后面,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住在同一栋公寓,她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却是第一次看到安梁。然而直到进入电梯,安梁也没有认出她来。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站在电梯的两个角落,直到她的楼层到了,而他继续往上。   夏耳曾经看过一个报道,上面说因为基因的不同,导致男女的记忆点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男人重视数字和事实,女人则更注重细节和感受。就比如同时看到一个美女,女人一定会先注意到她的打扮和发型,而男人则会估量她的大腿和胸围的尺寸。   可惜遇上安梁的时候,她有将近120的体重又没有36C的完美上围。走出电梯的时候,夏耳微微有些自嘲。    ☆、一、(2)      夏耳并不是自找没趣的人,所以她选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有告诉蒋子渊这些,不过周六的时候,蒋子渊还是热情地找借口把他们拉去见面,约了一起去新体育馆打羽毛球。   这本是谢新海跟安梁每周六的既定节目,上场后夏耳和安梁理所当然地凑成了一组,就跟那天在婚礼上一样。夏耳已经许多年没打过羽毛球,所以遇上谢新海跟蒋子渊,他们这组打得比较吃力,不过安梁还是很体贴的帮她救了很多球。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都累得大汗淋漓。夏耳坐在看台下的椅子上,安梁朝她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抱歉,我打球很烂。”夏耳喝了口水,转头对安梁说。   “真的?”他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表现呢。”   夏耳一愣,抿嘴微笑起来。   安梁也笑,拧着瓶盖问夏耳:“你瘦了好多,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是吗,”夏耳抬手把额前沾湿的头发拨开,“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他耸了耸肩,做了个很无辜的怎么可能的表情,“你看,我还记得你的名字。”   夏耳礼貌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对安梁说:“我前段时间在便利店见过你……”   他正仰头喝水,差点被呛到,抹了下唇回过头来:“在哪里的便利店?”   “山西路电视台大楼附近,你正在买啤酒。”   “哦,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他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夸张地睁大眼睛,“我当时不会醉得神志不清吧?”   “我没把握,”夏耳摊了摊手,“不过至少你的状态还能准确地走回家。”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这么说,我们很巧地住在同一栋公寓。”   “幸会,邻居。”夏耳用手中的矿泉水瓶跟安梁的碰了一下。   “幸会。”安梁慢慢笑了下,仰头喝水。      下半场他们配合好很多,打得酣畅淋漓,不过筋疲力尽地撑到最后,还是输了。洗过澡以后,蒋子渊提议去吃韩式碳烤。四人开了车去运河边的韩国餐厅,坐在临河的窗边,男士们负责烤肉,女士们负责吃。蒋子渊让夏耳讲了很多在俄罗斯生活的经历,安梁也分享了他在德国留学的生活,因为都留学过,他们很谈得来。正说笑着,蒋子渊却突然问安梁:“安梁,你觉得夏耳怎么样?”   安梁愣一下,然后笑着说:“很好啊。”   夏耳给了蒋子渊一个警告的眼神,蒋子渊却不理她:“有好到让你有心动的感觉吗?”   安梁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说:“事实上……我现在说话之前都要先深呼吸两下,免得心跳得太快从嗓子里跳出来。”   蒋子渊哈哈大笑,转头问夏耳:“夏耳你呢?”   夏耳白了她一眼,却只好把玩笑开下去:“看来接下来我得时刻关注着安梁的嘴巴。”   这回,安梁笑了起来。夏耳低头喝了口水,避开了蒋子渊瞪来的一眼。   “来,五花肉好了。”谢新海把新烤好的五花肉递过来,成功转移了令人尴尬的话题。      晚餐并没有吃很久,因为安梁还要赶回电视台做晚新闻的直播。回去的时候他顺路载夏耳,路上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被凑成对的事,只是就着晚餐的那些话题闲聊。到公寓前的路口,夏耳下车。   “谢谢你送我,再见。”她转身关上车门说。   “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安梁却微微侧过身来对她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很快他就把车开走了。   成年人都知道,“我会再打电话给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礼貌地说“那就这样吧”,尤其是对一对只见过两次面又尴尬地被撮合的男女来说。夏耳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夜里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笑了笑,在绿灯亮起的时候慢慢穿过马路。   就这样吧,夏耳想,她并非急于投入一场恋爱,只是因为蒋子渊的催促,才觉得或许尝试一下也不错。然而生活的狗血往往就在于,一旦你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时候,它一定会安排这个人并非也那么在乎你。   她看的出来,安梁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      果然,接下来一个月夏耳都没有再遇见过安梁,尽管住在同一栋公寓,他们并没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不过偶尔在公司加班到晚上七点,买了外卖带回家吃,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一边狼吞虎咽的时候,夏耳正好能够看到安梁,跟现实里那个风趣又忧郁的男人不同,荧幕上的他要严肃利落很多,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再见面却是一个多月后,夏耳从外地出差回来,夜班的飞机,从出租车上下来已经快12点了。夜里刚下过雨,她拖着行李箱在午夜安静的湿漉漉的马路上行走,快走到公寓才想起家中冰箱里的纯净水已经都喝光了,于是又返回去便利店买水。   在便利店门口,夏耳看到了安梁。他又提着一袋子罐装啤酒,靠在沿马路的护栏上抽烟。他的车停在马路外侧,已经熄火了。   “嗨,你又喝醉了?”夏耳拖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安梁抬头看到她,原本有些颓唐的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   “刚出差回来,过来买水。”夏耳指指身后的行李箱,又朝他晃了晃手,笑着问,“你呢,还清醒吧。”   安梁笑起来,把手里的烟掐掉丢在一旁的垃圾桶:“我不确定,不过至少我应该能把车开回去。”   夏耳会意地笑了笑,打算告辞了:“那么我去买水了,晚安。”   “晚安……”他点点头,却又突然叫住她,“等等,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开车?”夏耳不确定地问,这里离公寓不到200米,或许她用走路还比较快。   “坦白讲,我还没开始喝。”他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所以不用担心。”   “我比较担心的是,在深夜上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的车,这会不会太危险了?”夏耳开玩笑。   “我可以保证,这不会比你单独走回去更危险。”安梁抱起手臂,等着她做决定。   恭敬不如从命,夏耳想了想,爽快地把行李交给他,然后进去便利店买水。      出来时,安梁已经在车里等她了。他侧过身帮她打开车门,夏耳坐上去,却不确定放任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安梁帮夏耳把行李拖到电梯口,然后他们一起搭电梯上去。到达她住的楼层的时候,夏耳走出电梯,原本想要告别,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邀请。   “你要不要来吃宵夜?”她问安梁。   而安梁愣了一下,居然也没有拒绝。      所谓的宵夜不过是在买水的时候顺手买下的泡面,夏耳又往里面加了鸡蛋和香肠,煮开的时候香气四溢。   把面端上桌的时候,安梁从塑料袋里拿出啤酒问夏耳要不要喝。   夏耳要了一罐打开当饮料,两个饥肠辘辘的人低头一阵猛吃,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面都吃光了。夏耳晕机,在飞机上什么都没吃,她只是没想到安梁看起来比她还饿。   “我今天去外地主持活动,运气不太好,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安梁看夏耳盯着他,耸了耸肩解释。   “我也是,没来得及吃晚餐,结果一上飞机就开始晕。”夏耳抱怨着喝了口啤酒。   “你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客服晕机吗?”安梁突然说。   “什么?”夏耳好奇地睁大眼睛。“吞口水、嚼口香糖、戴眼罩之类我都试过了,但遇上气流颠簸的时候还是会晕。”   安梁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说了一个方法。   夏耳不相信:“不可能,那只会让我更晕吧。”   “不信的话下次我带你去试试。”他说。   “好啊。”夏耳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啊,收藏啊,都过来支持我吧~ ☆、一、(3)   不过那天之后,夏耳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安梁,当然,他也没有带她去海洋公园。很多时候,你不能把其他人的话太当真,因为有些只是玩笑,有些即使不是玩笑,也未必都可能兑现。而你也不能太责备放出承诺的这个人,因为当他说出口的时候,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或许也真心以为他是可以做到的。      夏耳当然只能把这当成玩笑,她再一次遇见安梁的时候,还是在出差回来后深夜的便利店。他照例拎一大袋啤酒,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抽烟,正准备离去的样子,迎面撞上拖着行李匆匆而来的夏耳。他把领带扯松了,头发松软,落在额前,仿佛有种刚睡醒的茫然,看到夏耳的时候,忧郁的眼神却柔软起来,微笑着抿起唇,左脸颊便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等夏耳买了东西,他们便一起走出去。他很绅士地帮她拿行李,夏耳连忙推辞:“很重,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他还是坚持拿了过去,尝试着拎了一下,却装出龇牙咧嘴的样子:“果然很重。”   夏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了很重,女生出差一天跟出差一个月所带的东西是差不多的。”   安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所以我一直很佩服你们女生,看起来都柔柔弱弱的样子,偏偏出门的时候却可以背上几十斤重的包,也不嫌累。我有个女同事,每次出差都像要搬家。”   “是女朋友吗?”   “什么?”他愣一下,仿佛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顿了下却说,“是啊,是以前的女朋友。”      “电视台有允许主播喝酒吗?”夏耳看着他手里的那一袋啤酒,笑着转移了话题。   “至少我还没到随身带酒瓶到演播室,在摄像机切换镜头的间隙偷酒喝的程度。”安梁耸了耸肩,开玩笑说。   夏耳恰好也看过那条新闻,于是领会地笑了起来。   “我睡眠不太好,喝一点酒帮助睡眠。”他解释说。   “你让我想起我在莫斯科留学那会儿,每次上完课又交不出作业的时候,我都会坐在窗台上喝酒。”   “你喝什么?”他惊奇地看着她。   “不加冰的伏特加。”   “哇哦,看不出来。”安梁看了夏耳好久,才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说。   “为什么?我看起来像是好学生的样子吗?”夏耳笑着问。   安梁又细细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你应该是好学生里最不好对付的那种,看起来很听话很柔顺,其实很有主张,很有自己的坚持,会豁出去,但是又很懂分寸。我想,即使隔天夜里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早上你还是能若无其事一样去上课吧。”   “嗯,这算是赞美吗?”夏耳想要笑,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然算,”安梁看她咳得很厉害,腾出一只手来轻拍她的背,“你还好吗?”   夏耳伸手把咳出来的眼泪抹掉:“没事,只是感冒了。”她在出差途中莫名其妙被感染到感冒病毒,之后便一直咳嗽,已经咳了好几天。   “我那应该还有咳嗽药水的,回头给你找找。”安梁说。   “好啊。”夏耳点点头。      夏耳回到家,把行李放下后就去洗澡,刚换好衣服却听见有人敲门。   没想到是安梁,他从楼上拿了咳嗽药水送过来。   夏耳只当他又是随口说说并不放在心上,这年头早已是承诺见得多,兑现的却极少,即便是这样的小事,所以心里竟不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动来。   药水是墨绿色的瓶子,包装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德文。   “我大姐上次回家给带回来的,治咳嗽和咽喉痛都很有效,幸好还没过期,你喝着试试,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他靠在门口,已经换了浅米色和蓝色的居家服。   “谢谢。”夏耳接过咳嗽药水,侧身让他进来,“我要煮东西吃,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他笑了笑接受,“不过我希望可以不是泡面。”      夏耳煮了白粥,里面加香菇和干贝。安梁捧场得吃了很多,看起来又是饿坏了。   “你今天又没吃晚饭吗?”夏耳问安梁。   “做直播前我一般不吃东西,吃饱了大脑反应比较慢,容易犯困。”   “难道你有在演播台上打盹的经历吗?”夏耳托着腮,眼里露出感兴趣的笑意。   “还好,最多会在切换镜头的间隙偷偷打个呵欠。”安梁开玩笑。   夏耳笑起来:“所以你就拿啤酒当宵夜?”   “唯一的几次恰好都被你遇上了,”安梁撇了撇唇,装出严肃的样子,“我得澄清,事实上,我不是个酒鬼。”   夏耳哈哈大笑:“放心,我不讨厌酒鬼。”   安梁也笑了:“你跟我一开始见到的感觉很不一样。”   “是因为我瘦了吗?”   “不都是……只是我原本以为学语言做翻译的都会比较敏感高傲,不容易接近。”   “我还以为做主播的都比较严肃高傲呢。”夏耳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安梁做出惊讶的样子。   “当然不是,学语言的人都会比较外向活泼,像蒋子渊这种,就算是职业翻译,因为工作太紧张压力太大,一旦有放松的机会都很能玩,也许我算是例外。”   “学新闻传播的大多数也会比较热情活泼,当然也有例外的。”   “所以,你也是那个例外?”夏耳接过话题。   “也许吧。”安梁笑了笑,拿起杯子喝水。当他沉默下来后,尽管微笑着,眼神看起来却很忧郁。      那种药水确实有效,夏耳喝了两天便不咳了,嗓子也消了肿,一早还顺利地帮公司签下了一份胶着很久的橡胶进口合同。从会议中心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抱着文件夹心情极好,拿出手机,在通讯里里翻出那个从来没用过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决定给安梁发一条信息。   夏耳:“谢谢你的咳嗽药水,我已经康复了。”   没过一会,他就回复了她。   安梁:“不客气,你也招待过我两回,感谢。”   夏耳站在办公室门口,慢慢合上手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多一点,然而之前发信息的那种兴奋已经淡了很多。不过至少他还有保存她的号码,她想了想,这样安慰自己。   所有过去的经验都告诉夏耳,做人不可太执着。安梁这样的人太捉摸不定,当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起来很专注,很把你当一回事,眼里只看得到你一个人,然而一旦你们不在一起,他又可以迅速变成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礼貌又得体,冷淡而克制。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感情,理性而克制。      再次见到安梁已经是半个多月后,蒋子渊约了夏耳去唱歌,也约了安梁。   夏耳和安梁靠在沙发上,安静得喝着酒,看蒋子渊和谢新海深情对唱《广岛之恋》。   夏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安梁也没有,幸好KTV这种地方很吵,所以不聊天也不至于尴尬。直到蒋子渊过来拉夏耳唱歌,没等夏耳反应过来,安梁也被拉了起来,两人一起被推到茶几前。蒋子渊帮他们点了《花样年华》,音乐响起的时候,夏耳只能硬着头皮唱起来。   这首歌她只听过一次,唱得很一般,安梁倒是比她投入地多,而他唱歌也很好听,温润的男中音,把歌曲的情境演绎得很到位。夏耳看了眼MV中那个总是垂首低眉神色落寞的梁朝伟,开始好奇,真正的安梁是什么样子的。仿佛察觉到她在看他,安梁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夏耳也笑了笑,把视线落回荧幕上。   回座的时候,蒋子渊凑过来贴着夏耳的耳朵神秘地说:“我打赌安梁对你并非没感觉。”   “你怎么就看出来了?”夏耳好笑。   “你没看到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对一个普通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或许他唱歌本来就是这样子呢,我以为他只是在很投入地唱歌而已。”夏耳端起茶几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蒋子渊咯咯笑了起来:“我们不妨期待看看。”   “我不抱希望。”夏耳低笑着在杯子里吐出一大串气泡。    ☆、一、(4)   再次见到安梁已经是半个多月后,蒋子渊约了夏耳去唱歌,也约了安梁。   夏耳和安梁靠在沙发上,安静得喝着酒,看蒋子渊和谢新海深情对唱《广岛之恋》。   夏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安梁也没有,幸好KTV这种地方很吵,所以不聊天也不至于尴尬。直到蒋子渊过来拉夏耳唱歌,没等夏耳反应过来,安梁也被拉了起来,两人一起被推到茶几前。蒋子渊帮他们点了《花样年华》,音乐响起的时候,夏耳只能硬着头皮唱起来。   这首歌她只听过一次,唱得很一般,安梁倒是比她投入地多,而他唱歌也很好听,温润的男中音,把歌曲的情境演绎得很到位。夏耳看了眼MV中那个总是垂首低眉神色落寞的梁朝伟,开始好奇,真正的安梁是什么样子的。仿佛察觉到她在看他,安梁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夏耳也笑了笑,把视线落回荧幕上。   回座的时候,蒋子渊凑过来贴着夏耳的耳朵神秘地说:“我打赌安梁对你并非没感觉。”   “你怎么就看出来了?”夏耳好笑。   “你没看到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对一个普通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或许他唱歌本来就是这样子呢,我以为他只是在很投入地唱歌而已。”夏耳端起茶几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蒋子渊咯咯笑了起来:“我们不妨期待看看。”   “我不抱希望。”夏耳低笑着在杯子里吐出一大串气泡。      后来唱累了他们要了扑克牌玩80分,两人一组打升级,输了的玩真心话大冒险。夏耳很怕蒋子渊又出什么鬼主意,但是又不想扫兴,只好加入。蒋子渊和谢新海本是夫妻,再加上蒋子渊一向性格彪悍,自然没什么害怕的。但她跟安梁却不一样,以他们的关系来说,他们甚至还算不上彼此熟悉的朋友。   夏耳看了眼安梁,有些担心,安梁却摇摇头:“放心,我打升级很厉害。”   夏耳将信将疑,却只能选择先相信他。   结果他们连赢了三副牌,把想要恶作剧的蒋子渊气死了,正当夏耳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第四副牌他们却输了。   眼看蒋子渊得意地将手中的牌一摔,夏耳和安梁对视了一眼,脸上均浮现出认命的神色。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蒋子渊问。   “真心话。”夏耳和安梁异口同声地说。   “嗯……”蒋子渊点了点头,先问安梁,“你是gay吗?”   “不是。”安梁大概已经习惯蒋子渊的作风了,不慌不忙地说。   一向话比较少的谢新海开了口:“这点我倒是可以作证。”   “你是拉拉吗?”蒋子渊瞪了谢新海一眼,又问夏耳。   夏耳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我以为我的朋友会足够了解我。”   蒋子渊哈哈大笑:“我就怕俄罗斯那地方女多男少,你一个人在那,难免也被带坏了。”   夏耳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第七副牌,夏耳和安梁又输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蒋子渊问。   “大冒险。”夏耳和安梁异口同声地说。   “大冒险好,”蒋子渊摩拳擦掌,冷不防对安梁说,“夏耳身上哪个部位你最喜欢?”   安梁闻言转头看夏耳,夏耳有些尴尬,看了一会,他却平静地说:“额头。”   “嗷,你真坏,一定猜到我要说什么了,”蒋子渊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你就亲吻那个部位一下吧。”   夏耳很庆幸安梁选的是额头,比起亲吻脸颊和嘴唇,额头是更被尊重也更容易接受的部位,而他也只是很绅士地吻了下她的额头就放开了。   当然蒋子渊一定不会过瘾,所以当第九副牌又输了的时候,她抛出了令人尴尬不已的问题。   这次,夏耳和安梁选的又是真心话。   “你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蒋子渊问安梁。   安梁顿了顿,有些好笑地看着蒋子渊,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半年前。”   “你呢?”蒋子渊转头问夏耳。   夏耳也有些哭笑不得,喝着酒含糊地说:“两年前吧。”   蒋子渊对夏耳做了一个失望又遗憾的表情,夏耳摇摇头,不去理她。      不过接下来,她和安梁又输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蒋子渊晃了晃食指。   “我建议你们选真心话。”谢新海貌似忠厚地建议道。   夏耳和安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选真心话。   “你们确定?”蒋子渊故意吊人胃口。   “就真心话吧。”安梁说。   “那么,安梁,”蒋子渊咳嗽一声,“你想跟夏耳交往吗?只能回答想或者不想。”   安梁无奈地笑了,很配合地说:“想。”   谢新海同情地看了老友一眼。   蒋子渊乐了,回头看看夏耳,夏耳没有办法,也只好说想。   蒋子渊拍拍胸脯,像是了却了一件心头大事一样,感慨地叹了句:“我心甚慰。”   只听说过逼婚,却没见过这样逼着人家恋爱的,夏耳看了一眼安梁,他只是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你看,我就说行吧。”蒋子渊凑到夏耳耳边得意地说。   夏耳又好气又好笑:“这太over了,你逼到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不吗?”   “能帮的我已经帮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蒋子渊毫不惭愧地说。   “我其实并非那么确定想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夏耳迟疑地说。   “拜托,你都两年没有性生活了耶,”蒋子渊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偷笑,“真的假的?你不会真的为了那个人守身如玉吧?”   夏耳瞪了她一眼:“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就不止两年了。”   “什么不止两年了?”安梁坐到夏耳旁边,加入他们的谈话。   “哦,我们在谈莫斯科经济衰退。”夏耳喝了口酒,笑了笑。      在KTV门口分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喝到微醺,原本想在路口拦出租车,安梁却突然提议道:“我们走回去怎么样?”   “好啊。”夏耳欣然同意,她喜欢他在动词前说“我们”,这让她觉得他们似乎没有那么陌生了。   回国后除了蒋子渊结婚那次,夏耳很少喝过这么多酒,比起坐车,她更想吹着夜风让自己发胀的头脑清醒一下。他们在灯火氤氲的夜色里沿着复兴中路走上解放北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希望蒋子渊没有吓到你,她总是爱恶作剧。”走到解放北路23号的时候,夏耳回头对安梁说。   “我知道,”安梁笑了笑,“对朋友的老婆,我们总要宽容些。”   “她这样撮合我们让你很为难吧。”借着酒意,夏耳索性把话说明。   “当然不,她做了一件好事,”安梁说,“你看,我们现在是一对了。”   夏耳看着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所以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安梁看着她,做出紧张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说了想跟我交往的吧?难道你反悔了?”   “我怕反悔的那个是你。”夏耳说。   安梁一脸无辜:“为什么,我看起来这么不可靠吗?”   “你看起来更乐意一个人晚上买啤酒带回去喝,而不是找个人一起吃宵夜。”夏耳说。   “如果对象是你,那就不会了。”安梁说。   夜里的风吹过来,空气里有马路上盛开的玉兰花的香味。看着眼前那个笑起来左脸颊带着酒窝的男人,夏耳慢慢笑了起来,不管他明天过后还想不想得起来这件事,但是现在她愿意把这件事当真。      “不过,刚才的游戏里,有句话我说了谎。”从解放北路走上人民东路的时候,安梁突然说。   夏耳转头开玩笑,“不会是最近一次是半年前那句吧?”   安梁笑:“不是那个,是另外一句。”   “什么?”   “我最喜欢你的身体的一个部位,不是额头。”他卖关子,却迟迟不说出来是哪。   夏耳被他的视线看得有些脸热,整了整衣领开玩笑:“说实话,我没有36C。”   安梁突然大笑:“我说的是手,我很喜欢你的手。”   夏耳大囧,却冷不防被安梁拉起手,轻轻握住。   “嘿,你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为了要牵我的手吧。”被他拖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夏耳突然好笑。   “居然被你看穿了,有这么明显吗?”他装出懊恼地样子,脸上却挂着笑。   这个夜晚的快乐居然来的这么容易,夏耳忍不住想让它变得更长一些,她抬起头问安梁:“你知道吗,刚才我也说了谎。”   “怎么,难道你真的是拉拉?”安梁惊恐地放开了她的手。   夏耳哈哈大笑:“不,我只是纯粹想报复一下你的恶作剧。”   安梁好笑,作势又要来捉她的手,夏耳迅速避开,转身就往前跑,安梁在后面追上来,夏耳用力地往前奔跑,能感觉到夜晚的风在脸上流动,舒服极了。他们一直一直往前跑,追到人民东路109号的时候,安梁终于一把把她抱住,夏耳大笑,两人在夜里空旷的大街上闹做一团。   原来是快乐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总是快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完毕。 依然在看这个文的亲们,冒个泡吧,让我知道你们还在这里~ ☆、二、(1)      那晚的快乐就像那夜的风一样,刮过一阵,很快又落下了。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可是也没想象的那般好。   安梁很忙,做两个节目,给商业活动做主持,替出版社写书,飞外地做直播或者交流,电视台是全年无休,生活没有规律,昼夜颠倒,常常闹失踪。她起初没有做人家女朋友的觉悟,不查岗不问行踪,也极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往往失踪了大半个月都不知道。后来被蒋子渊耳提面命,偶尔也拨一两个电话过去,然而多数时候只是关机,从此便作罢,不跟自己过不去,然而他也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她也昼夜颠倒,经常出差,在准备大叠翻译资料的时候焦头烂额、舌苔发厚。难得见面,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一起吃宵夜。   或者在她家里,夏耳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很少开伙,后来他经常来蹭饭,于是破了例。他不爱吃面食,却能吃甜食,典型的南方人。她给他煮糖水芋头,他洗了澡下来,穿居家服,一身清爽,头发还湿漉漉的,端着碗在沙发上一边看体育频道,一边跟她聊球赛,吃得和和气气,像个大男生,一点没有她以前所见的一本正经或社会精英的模样。或者在外面,他出差回来后,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就给她打电话,她换了衣服下去,走不远的路去小区外面的港式餐厅吃炒河粉、双皮奶跟口水鸡。他多数时候还是一身正装的样子,扯开了衬衫袖子卷到小臂上,气质依旧是极好的,只是一脸倦容,话变得少,两人就这么闷头吃饭,吃完了坐着闲聊,他沉默的时候,她就拿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有时候他会送她纪念品,各式各样的香水跟巧克力,只是他不知,她对香水是过敏的。      也看过一两次电影,交往的第二个月他便失踪了一个月,去外省做五市直播,通话断断续续,还总是有工作时差,后来便放弃了。回来后他大概觉得有些抱歉,没来得及休息便约了她吃晚饭,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入冬不久,吴城很难得地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夏耳早前在俄罗斯是见多了雪的,有些还是深夜里零下二十多度陷到膝盖深的大雪,印象里只有冷和不安的感觉,便不觉得稀奇。安梁给她推荐羊排,说是冬天吃羊肉滋补去燥,补气保暖,对气血不足的女生尤其好。她才想起是有次跟他提起自己一到冬天总是手脚冰凉,晚上睡不暖和,他竟也很难得地放在了心上。落地玻璃外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西餐厅外墙上黑色壁灯的光在雪上泄了一地,羊排的香味四溢,和对面那样的微笑一样暖到心底,她第一次觉得下雪也没什么不好。   饭后正赶得上看八点档的电影,贺岁剧自然是买不到第八排的好位置,坐到了后面几排。《集结号》演的惊心动魄,他在三分之一的时候便睡着,她侧头的时候,荧幕的光束打到他脸上,落下大片暗暗的青影,她看到他做直播时被冻得青紫的手指,轻轻捏住,开始怀疑这样仓促地在一起到底对不对。      后来他出差回来再提出要看电影的时候她便说不喜欢上电影院,不如留在家里看DVD。   一起去影像店买DVD的时候,他有些不放心:“你是不是在怪我上次看电影睡着?或者我们去看恐怖片,总得让我挽回一点风度吧,话说我还是第一次看电影睡着,怎么就被你遇上了呢?”   “喝酒也是,难道我的运气总是这么不好吗?”夏耳只觉得好笑,却也逗他,“看来我是你罗曼史里运气最不好的一个。”   他惊奇:“我有罗曼史吗?我怎么不知道?”   她配合:“据说你的粉丝超过一万,还有官方论坛和粉丝阵地,是不是还有名儿,叫凉粉还是什么的,至于罗曼史,我等着你主动交代呢。”   “肯定又听蒋子渊瞎说了,”他咬牙切齿,“我哪来什么粉丝,选秀节目倒是主持过一届,俊男美女一大堆谁还顾得上我,她就知道乱编排我,不过我不生气,难得你这么在乎我。”   夏耳笑,她才知道,安梁是面冷心热的人,对陌生人有些防备,熟悉了却毫无架子。他的罗曼史不长,她其实是知道的,毕竟有蒋子渊这样的大嘴巴在。吴晓云,大学起就这一个,是他的师妹,还是同事,谈了五六年,就差结婚,然而最后却分手。   聪明的女人不该过问男友的情史,她没有继续往下问。      周末的时候他们留在家里,看《安娜卡列尼娜》,夏耳偏爱1968年苏联拍的那版,当年在文学课上看过一次,可惜片子太老已经难找,于是看了苏菲玛索的那版。苏菲美是美,却终究没有那种人群中初见旷世惊俗的美艳,倒是全程的实地拍摄,完整地再现了19世纪俄罗斯上流社会奢华的生活场面。她一心两用,抱着厚厚的俄汉大辞典,为要翻译的著作做准备。   他看的也有些心不在焉,不时需要她解释前因后果:“早知道还是去电影院看,我见不得你这么勤奋。”   她笑:“彼此彼此,要说勤奋我怎么比得上你?”   他说:“我那是军令如山,实在没办法,遇上连轴转,是个人都吃不消。”   她想了想,还是说:“以后你还是千万别迁就我了,有那个时间该好好睡觉,影响你身体健康和工作心情我可真担待不起。”   “这话听起来太见外了,”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在谈恋爱吧?如果我不积极一点,说不定哪天你就跑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他的话有几分真心,她把握不准。他们似乎走得比以前近一点了,却仿佛更远了。      或许是公众人物的关系,还不知是某种默契,安梁并不带她去他的朋友圈子,只捡着偏僻干净的地方吃饭,他对食物要求并不算高,唯独要干净,所以常去的也就那么几家。偶尔还是一起看午夜场的电影,他没有再睡着过,她也喜欢两人在一起的无负担,但意外总是有的。   有次他们去郊外的雪场滑雪,虽然夏耳打羽毛球不行,滑雪却完全不在话下。安梁大概是抱着她会摔跤和尖叫的心态带她来的,好展现一下他的绅士风度,却没想到她滑的那么好,反倒变成了一场两人竞技,在雪道里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他恶作剧,勾住她的脖子让她带着他下坡,她毫无准备,结果自然是两人一起失去平衡摔倒在了雪地里,他抱着她翻了几个身,她正好摔在他身上,随手抓了把雪就往他脖子里塞。他大叫,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扔了雪橇在后面追,像两个小孩子。   他被她绊了一跤,躺在雪地上装死索性不肯起来,心里还有点不服气:“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你会滑雪?”   “你好像也没问过我啊。”她很无辜。   “你看起来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安梁说。   “怎么不一样了?”夏耳不解地问。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深藏不露?”他皱一皱眉,“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有啊,等你来慢慢发现。”夏耳又抓了把雪,洒在他脸上。   安梁朝天躺着,任细碎的雪从她掌心里落在他脸上,慢慢笑起来。      换了衣服去拿车的时候遇上了他的同学,跟他聊了一会才注意到她。   “什么时候交了新的女朋友,也不通知一声?”   他只是笑一笑,对方当是默认,便热情地邀请:“你听说了吧,下周有我们本科同学聚会,到时候带过来给大家看看呗。”   她不知道他后来去了没有,他却没有再跟她提过这件事情。   蒋子渊对他们的进展忧心忡忡:“什么叫谈恋爱,恋爱是要谈的,你们呢,好像除了谈,就压根没有恋和爱了。”   夏耳承认蒋子渊说的很对,他们比较像朋友,而不是男女朋友。但是她和安梁,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态度一致,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寂寞才跟我在一起?”夏耳问蒋子渊,“如果不是那么寂寞的时候就远离一点,如果寂寞了,那就靠近一点。”   “男人不就这样。”蒋子渊说。   “也有不是这样的。”夏耳笑了笑说。   “有啊,但是你自己不要了,”蒋子渊挖苦道,“这个年纪再谈感情多奢侈,成年人之间到好感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心动的感觉了,比没有性生活的时间还要久。”夏耳自我解嘲到。   蒋子渊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你知道吗,要了解一个男人,得先跟他滚两回床单再说,或许你可以从这方面找找感觉。”    ☆、二、(2)   元旦过后夏耳跟着总经理去绥芬河出差,去了一个多礼拜。回来那天是早班的飞机,到地面时吴城正是雨夹雪的天气,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天阴沉地仿佛暮色降临,雪珠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没一会儿就雾气蒙蒙。高速上堵了一弯的车,红色的车尾灯在苍茫的天色里闪闪烁烁。她在机场大巴上给他发信息,半天没有回,想来还在睡觉。他的工作多是在下午和晚上,并且经常睡眠不足,所以上午一般都在昏睡中,还有起床气,最不耐烦被人吵醒。一开始不熟悉被她惹到了还算客气,后来就原形毕露了,她想起他被吵醒时神情迷茫脸色郁卒像个赌气的大男生的模样,不由就觉得好笑。   回去时顺路在茶餐厅买了早点,打算给他送过去,没想到刚到公寓就看到他等在门口,还是刚起的模样,就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羽绒服,也不知道冷。他看到她回来,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笑着接过了她的行李。   她有些受宠若惊:“天这么冷,你干嘛等在门口?”   “想早点见到你啊,”他说的理直气壮,“难得我这个礼拜没出差,你居然又不在。没去机场接你,这点诚意总要有的。”   “又不差这一会,别冻病了。”她笑,他那语气可真像情到浓处小别相逢的恋人,可是他们分明像是舞台上被临时拉来当替补演一对情侣的路人甲乙,下了场就可能各奔东西。      夏耳怕安梁真的冻到,催着他进电梯,又先按了他的楼层上去。   他拿了房卡开门,她把行李搁在玄关,在他崭新的橱柜里找到了崭新的杯碟,洗了装奶茶和三明治,室内有暖气,他把羽绒服脱了扔在床上,就倚在门口,把门卡随意搁在流理台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穿红色很好看。”他抱着臂,嘴角微微弯起,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一僵,然而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便把杯子塞到他手里:“那有没有人说过,你嘴巴真的很甜。”红色的大衣是在出差当地的商场买的,因为没料到那边天气竟会这样冷,她已经许多年没穿过红色,只是有人曾说过她穿红色好看,她便再也不穿了。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似笑非笑,把杯子又搁在了流理台上,却伸手搂住了她。   夏耳有点懵,交往以来,虽是男女朋友的名义,除了牵手,他们却甚少有亲密举动,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气息已经近了,不容拒绝地,吻住她。   她僵了一下,没有拒绝,然而他也没有深入,只是浅浅触了一下便分开了。放开她的时候他舔了舔嘴唇,还在笑:“甜吗?”   她脸一热,顿时有点恼,虽然并不反感,但感觉还是有些怪异。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每当她感觉到他在疏离,他却会突然又靠近一些。不过没等她多想,他第二次吻上来,夏耳迷迷糊糊得有些抓不住关键,脑中只滑过一个念头,不会被蒋子渊说中了吧。      背后咳嗽一声,却有嘻笑声传来:“舅舅,你耍流氓!”   才想起来公寓的门还没关,一大一小就站在两步之外的门口,脸上均是忍俊不禁的表情。   安梁仿佛也觉得尴尬,回头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韩佳琳,你不知道要先敲门的吗?”   韩佳琳捂住脸,还是笑个不停,回头对门口穿着黑色洋装的女子说:“妈妈,我们是不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你看舅舅都恼羞成怒了。”   女子忍着笑,捂住她的嘴:“别闹了,给你舅舅留点面子。”   安梁看起来有些没好气:“二姐,你大早上来做什么?”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最近我家那边小区治安不太好,保姆也回家了,琳琳就放你这一阵子,拜托了。”说完,也没等安梁拒绝,回头朝夏耳一笑:“这位姑娘是谁?不给介绍一下吗?”   夏耳刚要说话,却被安梁冷冷的阻止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先斩后奏,人都送上门来了我能给你退回去吗?还有,你自己的事都那么多,就别来操心我的事了。”   女子却是好脾气,大概习惯了他的态度,并不强求,只朝夏耳礼貌地点了点头,也没进门,把韩佳琳的行李放下便走了。      夏耳帮安梁带了一个礼拜的孩子。   她那段时间工作规律,不比安梁,一到年末反而要加班加点地录节目。   他中途去主持外景,总要忙到半夜三更才回,照顾韩佳琳的任务仿佛是很自然地就落到了她身上。夏耳并不懂得如何跟一个年纪12岁智商超过120又是单亲家庭的小女孩相处,本身身份又尴尬,于是顺其自然,索性当她是平等的朋友,不迁就也不讨好,韩佳琳反而很喜欢她这样,嘴巴甜甜地叫她姐姐。   其实也没那么困难,除了跟安梁斗嘴的时候,韩佳琳平日里老成稳重,聪明过分,不太像一个12岁的女孩子,夏耳只负责带她吃饭陪她睡觉,其余的时间她会趴在茶几上自己写作业或者看书,完全不用人督促。夏耳在一旁翻译材料,偶尔抬起头看看韩佳琳,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有一次她趴在桌上写作业,突然对夏耳说:“姐姐,你会跟我舅舅结婚吗?”   夏耳愣了愣,笑着说:“我们还没到那个程度。”   “坦白说,你不是我舅舅喜欢的类型,”韩佳琳咬着笔,“不过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夏耳不知道应该觉得高兴还是难过,只好笑了笑:“那你舅舅喜欢的是什么类型?”   “狐狸精那种,自以为长很漂亮,装性感,说话嗲嗲的又爱撒娇,男人啊,”韩佳琳突然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夏耳愈发哭笑不得,果然,按这样说的话,她的确不是安梁喜欢的那一型。并且,她也大概能知道他的前女友是什么样子了。   “是不是你喜欢的男生喜欢上这样的女生了?”夏耳问韩佳琳。   “是啊,”韩佳琳并不隐瞒她,“不过我已经决定不要喜欢他了,他那个没有头脑又没有眼光的家伙,居然会喜欢那样的女生,我决定开始讨厌他。”   夏耳隐隐好笑,却突然有些羡慕,如果成年人的感情也能这么任性坦率就好了。可惜我们越长大越学会了隐忍和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撕破脸皮。   比如她和安梁的交往,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可是他们都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当一对亲密的邻居,他把她当免费的保姆和随叫随到的食客,她图他风趣,孤单时可以解闷,天黑时可以壮胆,出门时有人撑腰。比朋友光明正大一些,比男朋友缠绵少一些,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似乎再好不过。      后来却到底还是提了分手。   夏耳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看戏看到最后的那个人,没想到最先打破了平衡的,却是她。      有一晚加了班回去,外面突然下起暴雨,夏耳想起早上没有关窗而电脑和文件都放在窗边,便急着回家。写字楼里加班的人不少,都抢着回家,一边小声抱怨着在这种阴冷的鬼天气里还要被万恶的资本家剥削生活毫无幸福感种种,三个电梯口密密麻麻堵了一堆人。   公司在17层,电梯到10楼往往就已经载满了。后来等不及的人便从楼梯走,9层的窗户半开着,雨水沿窗撒了一地,楼道很窄,夏耳原本是靠着扶手走的,却被急着下楼的人捅了一下,结果脚下一滑便摔下去两个台阶,她只记得要护着手里的笔记本,脚和胳膊便先着了地,磕得说不出话来。同事小满赶紧来扶她,一边怒斥那个莽莽撞撞的人,那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估计是新进职员,一个劲儿赔礼道歉。夏耳感觉摔得并不严重,起码手脚还能动,又不好堵着大家的路,便没有计较。小满一路扶着她到楼下大厅,抱怨她心肠太软不该这么好说话,万一摔伤了哪自己吃闷亏。夏耳一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就没当回事。   哪知睡到凌晨的时候半边身子麻痹,隐隐有细碎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却醒不过来,只当是陷入了梦靥,挣扎了好半天摸到床头的手机,在昏沉之间想着要拨蒋子渊的电话。      后面便失去了意识,她只当是场梦,还在梦里安慰自己醒过来就好了。梦里她看见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后来又放在了另一张床上。后一段记忆却仿佛已经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有人坐在她床头,她动了动想发出声音,他却站起来走了出去,只留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医院里。   窗外雨停了,天气却依旧不怎么好,她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正好有护士进来给她换药,她昏昏沉沉得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在这里?”   “你昨天夜里发烧转肺炎,有人送你来医院,你睡了一天了,现在是下午,来量一□温吧。”说着便把体温计递给她。   她拿着体温计有些怔忪:“是谁送我过来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护士有些敷衍,“据说是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是安梁吗?夏耳想,应该是他吧,或许是蒋子渊叫了他,她记得她昏迷前是想打给蒋子渊的。   她放下心来,想打个电话给他,却没找到手机,想来并没有带过来,便不再多想。   她那一摔,看起来不严重,却摔在了早年脱过臼的左手,骨头又错了位,难怪半夜会发烧,又着了凉,转成肺炎。夏耳想,要是被小满知道了,又该说她大意吃闷亏了。   她又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全黑,点滴已经打完了,护士拔了针,右手输了一天的液,又凉又僵,左手又被固定了一半,上半身僵硬的样子看起来居然很惨。   夏耳苦笑着从床上起来,出去找公用电话打给安梁。电话在电梯口的小厅里,她拿了话筒刚要拨号,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的声音温厚沉郁,带一点磁性,说起故事和笑话来尤其好听,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能听不出。回过头去,他却抱着一个女子匆匆从电梯里出来,从背着她的方向往病房走去,并没有看到她。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女子的手和腿上都缠了纱布,蜷在他怀里,声音很低,似乎在哭,他低低地说着什么,仿佛在安慰她。医院的病房是环行的,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迷宫一样。她跟着走了一会儿,便知趣地停了下来。   不是见面的时候,她这个样子,他那个样子,都不是适合见面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完毕。 ☆、二、(3)   回头时摸索了很久才回到小厅里,她排队等很久才等到电话,先打给经理,才知有人已经帮她请了假,她缓缓放下电话,然而又拨给了蒋子渊。   电话那头自然是大呼小叫,她听蒋子渊念念叨叨,才知道原来也不是她。夏耳心头突然一惊,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迅速麻了起来。   “嘿,你在听吗?”蒋子渊在电话那头叫她。   “什么?”夏耳回过神来。   “我等下过来看你,要不要帮你带些什么?”   “哦,帮我把手机带过来,再带几件替换的衣服。”      蒋子渊一看到她那样眼眶就红了:“你怎么弄成了这样子?”   “吓唬你的,没那么严重。”她还动了动左手给她看,“只是发烧而已。”   “都肺炎了还只是发烧而已,”蒋子渊气她不把自己当回事,“手臂又是怎么回事?”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总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并且教训得她头头是道,夏耳每次总要哭笑不得。   “下楼梯摔了一跤,年纪大了,骨头不太结实。”   蒋子渊破涕为笑:“都这样了还拿自己开玩笑,你年纪能多大,我还比你大五个月呢。”   夏耳也笑:“真没什么事情,躺几天就好了,你别老是一惊一乍的,都已经结婚的人了。”   蒋子渊被她这么一说才定下心来,环顾四周想起来问:“安梁呢?他没来看你?”   “大概在加班吧,他最近很忙。”夏耳淡淡的说。   “我们谁不忙,我明天还要飞外地去给一个贸易班子做导游,不还照样能来看你,”蒋子渊突然叹了口气,“夏耳,你并没有那么开心是不是……”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夏耳沉默,蒋子渊其实是敏锐的,虽然她看起来一直是个被人照顾着任性自我的大小姐,对于很多事情,却总是比她看的更清。   “他太忙了,感情只是他生活里的点缀,并不是全部,甚至不是三分之一。他对感情很懒,恐怕没有精力去全心全意地讨好一个人,他也很念旧,很难接受习惯之外的东西,这样的人,只做朋友,偶尔见个面吃个饭,会比较开心。”夏耳终于承认事实,每次她觉得可能有点希望了,差不多了,他却又远了一点,冷淡了一点。她不清楚,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你明明就看的很清,那你们现在算什么?我有些后悔之前多此一举,只当这样的人最安全稳妥,忙一点不用担心勾三搭四,懒一点也不会容易喜新厌旧,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是很伤人的,你算是好脾气,我在想,除了你,谁还能受得了他?”   “你老是给我戴高帽子,叫我情何以堪?”   “我是怕你马上要临阵退缩了才赶紧往前推一把,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梁他再不济也好过某个人,如今世风日下,好男人都要靠抢的,能到跟前来伺候的那叫极品,咱们不年轻了,也该降低一点标准是不。”   “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那么多事了。”夏耳无力地说。   “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结果你手又摔伤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同一只手吧。”      夏耳当夜便拿到了手机,医院的床睡的并不踏实,她在被子里挣扎良久,终于翻到了通话记录,屏幕亮了起来,两分十三秒,她拨错了号码,确认的时候,还是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不是做梦,她以为千山万水之后早就什么都该没了,然而这个号码他还依旧为她保留着。      她那天并没有跟着安梁走到底,隔天无意间路过病房,门开着,正看到那个背影,很长的卷发,细细的胳膊上缠着纱布,看过一眼也就记住了。那应该就是吴晓云吧,夏耳郁郁地想。   病房里倒是热闹,站了不少人,她经过时里面的人正好鱼贯而出,她有意要躲已经来不及,后来才发现其实没必要,安梁并不在里面。回去后打电话给他,关机很久,下午才打通。他那边信号不太好,她喂了好半天突然觉得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说便挂了。没想到他又打过来,大概换了地方,声音清晰了不少。   “楼里信号不太好,我跑广场上来了,有没有什么事?”他话里还带着风的声音。   “没什么,我这几天要出差,就跟你说一声,外面冷不冷,快进去吧。”   “不要紧,难得能跟你说会儿话,我穿着外套呢。”他笑着,声音有点沙哑,“这几天一直在录节目没打电话给你,你还好吗?”   “我没你那么忙,每天还能睡足八小时,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   “我没什么事情,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仿佛到这里又无话可说了,接下去便是挂电话的趋势,夏耳深吸了口气,却听电话那头他温厚的声音传来:“夏耳,等忙完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原本话到唇边却突然有些犹豫:“安梁……”   “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那回来一起过年吧。”   她挂了电话,叹了口气,那就等他回来一起过年吧。      可惜他迟迟没回来。出院的那天正好蒋子渊出差回来,开了车过来接她。到电梯口时她想起还有东西落在病房里,于是让蒋子渊先去停车场,自己折回去取。   拿了东西出去,却看到走廊另一头有熟悉的人从病房里出来,两人均戴了帽子,却也煞是登对,一边说笑着往电梯口去。      她下去时蒋子渊已经等在车里,怪她磨蹭了太久,她只好说中途又去了洗手间。车子排队出甬道时,蒋子渊眼尖,看着前面一晃驶出去的银色凌志,问她:“那不是安梁的车吗?”   她笑了笑:“是吧。”   “他在这做什么?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还是你根本没跟他说你住院了?”   “你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你?”   蒋子渊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呀,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天倒是个大晴天,回去了蒋子渊便帮她去晒被子,冰箱是空的,她又自告奋勇地去小区附近的超市帮她采购,夏耳急着要洗澡洗头,也只好由着她母爱泛滥。   滚烫的水让她恢复了些元气,出来时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却听见手机响。他打来电话:“我回来了,要先去台里报到处理一些事情,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夏耳却走了神,好一会才意识到是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想吃什么?泰国菜好不好?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吃咖喱,还是去你家里你做给我吃?我最近又吃了很多盒饭,吃到快吐了……有点想念你的厨艺,还有俄式的烤饼……”   他好像说了好一会儿,她却听得心不在焉,也没有开口,他终于觉得不对劲:“夏耳,你还在吗?”   “在……”夏耳知道她走神了,她想起了12岁的韩佳琳说的话,“不过我已经决定不要喜欢他了,他那个没有头脑又没有眼光的家伙,居然会喜欢那样的女生,我决定开始讨厌他。”   如果他还是忘不掉之前的那个,那她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呢。夏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的若即若离不是没有原因,而她却直到今天才肯承认他其实并没有喜欢她。      “你怎么了?”安梁叫她。   夏耳终于觉得不得不说,“安梁,我这几天认真考虑了下……觉得我们可能并不是那么适合。”   仔细斟酌的语气,尽量做到不伤感情,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怎么突然会这么想?”   “你工作那么忙,我常常觉得跟不上你的节奏,比如现在,你想去吃饭,可我并不是那么饿,我不太舒服,所以应该也没办法给你做饭。”   “你是认真的吗?”安梁明白她的意思了。   “嗯……”   他仿佛斟酌良久,终于开口:“夏耳,我实在很抱歉……如果你是慎重考虑过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没有挽留,其实是意料之中,总要有人先开口,再拖下去便该是疲惫了,挂电话的时候,夏耳仿佛感觉到那头的他也松了口气。      抬头却见蒋子渊就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两袋东西,也没换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分了?”   “你都听到了。他的前女友也住院了,他刚才是去接她。”   “吴晓云?天呐……”蒋子渊一阵沉默,“可是……当着我的面说分手,你叫我这个媒人情何以堪?”   “那就将功补过,再接再厉帮我再介绍一个。”   “算了,这种两面不是人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   夏耳倒也舒了口气,这场戏最终能这样和平地落幕,也算是皆大欢喜。      这一年的除夕,夏耳一个人在家,按惯例给自己做了顿年夜饭,在国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虽然是一个人,总要吃饱喝暖才不会觉得慌张。吃完晚饭后,她找出毛笔,又磨了墨,在红纸上写了个楷书的福字,贴在大门上,又洗好了年初一早上要煮的芋头。做完过年的这些流程,她坐在沙发上看书,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时,突然有些伤感,这一个新年,她依然是一个人过。而一年又一年,也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大年初二早上见到了安梁。夏耳正要出门,在小区门口看到他,提着一个行李箱,正往车子的后备箱里装,韩佳琳也在车上,看见她直喊:“夏耳姐姐!夏耳姐姐!”   她跑过去:“你们这是去哪?”   韩佳琳看起来很雀跃:“去机场,我们要去德国的大姨家玩,她给我生了个弟弟,终于有人比我小了。”   她笑:“谁嫌你小了?”   “舅舅啊,他一直欺负我人小鬼大。”   “他这是夸你呢。”她笑笑,这两人天生是冤家,就不指望他们了。安梁也看到她,放好了行李过来:“单位安排了去德国给世博做宣传,我顺道去看看我大姐。”   也不怪他忙,虽然相当于公费旅游,却又是变相地剥夺了假期,她笑了笑:“我还当你打算搬家。”   “怎么会,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他说得很坦然。   她点点头:“那一路顺风。”   “去哪?我顺路送你。”   “就几步路,不耽误你们登机了。”   “姐姐,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带礼物回来。”趴在车窗上偷听两人讲话的韩佳琳插嘴。   “都好,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夏耳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银色的凌志跑车渐渐远去,心头涌起莫名地情绪。没说分手的话,至少还是能开玩笑的朋友,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他最终还是带她去坐了天旋地转。她在他旁边大叫,他却哈哈大笑。下来的时候她吐得一塌糊涂,把他吓得要命,然而吐过之后却头脑清楚胃口极好,好像把所有的郁结都吐掉了,后来在游乐园的快餐店里还吃掉了两个牛肉汉堡。   不过那并没有治好她的晕机,在遇上气流颠簸的时候,她还是会头昏恶心,而他们两个,也没有在一起。   有些方法也许很适合别人,但不一定就适合自己。就像吃一种同样的药,有些人正常,有些人则会过敏,有些只过敏一次就好了,有些则永远不对盘。   恋爱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完毕。 ☆、三、(1)   年初七,春假的最后一天,夏耳把屋子细细收拾了一番,累出一身汗,洗个澡睡了一下午,醒过来时天还没黑。她睡足了精神很好,到楼下坐了吴城的旅游专线,绕着运河把这个曾经生活和学习过的城市在眼里复习了一遍。原来生活过的老城区早就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奢华的商场和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时间的力量最是巨大,仿佛她还来不及感慨昨日种种,有人已经强行把书翻到了当前的那一页。   城市总在修路,新的地铁线在建,绕了很远的路才到师大门口。蒋子渊从婆家回来,打电话给她:“你在哪?年都快过完了,出来吃个饭吧。”   “在师大门口。”   “怎么会突然想去那?”   “正好路过而已,快出来,以前的那家火锅店还在。”      店没有变,店主却已经换了好几个,室内的装潢也换了风格。学校放假了生意不多,得知他们是以前的老食客,老板很热情地打了八折。照例点一个鸳鸯锅,大份鸭肠和黄喉,大份羊肉和生菜,还有年糕,蒋子渊一边涮一边吃,大呼过瘾。   “我都好久没吃过火锅了,前段时间闹地沟油事件,谢新海那家伙怎么都不准我吃。”   “还不是一边有人说一边还有人吃,所谓眼不见为净,自己吃得开心就好。”   “我就喜欢你这样,当年咱们外院美女不算少,就你最不矫情。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们也在这,有一土木系的男的带着法语系的系花,点菜的时候问到什么都说随便,结果好了端上来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还尽说那些菜怎么毒怎么脏,我记得那个男的当时脸都绿了。”蒋子渊便说边模仿那女生的表情,学的惟妙惟肖。   夏耳忍住笑:“我觉得是那个男生太没有眼力,法语系的系花哎,起码要去西餐厅才够档次。”   “那个年纪的男生哪能想那么长远,相比起来,能陪着土得掉渣傻得冒泡的我们一起下馆子并且毫不介意的才叫男人。”   夏耳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蒋子渊犹不死心:“我不相信你已经忘记宋迟了……”   隔了这么久,逃避了这么久,终于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却也不过像是在深水湖里投了一个石子,水面晃一下,不久就平静了。      “他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敏感词汇可以屏蔽,不过现在独自一人的时间很多,反而变得很少往回看。” 以前一定想不到,夏耳想,原来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的。再怎么累死人的爱,再怎么累死人的恨,都会过去。   “你别怪我总要揭你伤疤,如果真好了就不怕揭。我以前总怕你被他骗,但是刚才想起他很久前屈尊陪我们来这里吃过火锅,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没那么差。”   她笑:“这话你应该去跟他讲,在我面前说他又听不到。”   “我哪敢再去惹那个阎王啊,再加上他家里还养着只母老虎,不过据说两人一直不合,分居好几年,也快离婚了。”   “我对这些不敢兴趣,您挑重点讲。”   蒋子渊没好气:“那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兴许是知道的,但是这也不重要吧。”   “真的不重要吗?你其他地方我都喜欢,唯独自欺欺人这一点我很不喜欢。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你跟安梁还真是一类人,看着很好说话,对什么都不挑剔不太在乎的样子,其实最难对付,天知道要你们一句真心话多不容易啊。”   “我只是这样想,很多事情过去了,当事人并非像其他人想的那般念念不忘,所以你大可放心。”   “我放不放心不重要,关键是你。”   “也许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这些年,他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那……”蒋子渊突然被打断,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知道?”   “那天晚上我发烧,是他送我去医院的。”   蒋子渊倒吸一口气,沉默很久才吭声:“我一开始以为是安梁,后来你说他出差了,你又不说,我当是你自己上医院的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安梁……”   “既然知道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他?”   夏耳笑笑:“我也不敢惹他们家那只母老虎啊。”      和蒋子渊分手后,夏耳没有急着回家。她进了师大,沿着大道一路往里走,就像多年前每一个这样的夜晚。   她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有机会重来一遍,她还会不会选择跟宋迟相遇?   答案模棱两可,毕竟人跟人的缘分,就像山和水一样,可能永不相逢,也可能蜿蜒就至。      大三开始,俄语专业开设了口译课。每一堂课却都像是一场酷刑,外教每次放一段5分钟的时政材料,一结束马上随机点名起来翻译,所以人人自危,连蒋子渊这种天生的现场型也觉得紧张到头冒冷汗,舌头打结,不得不跟着夏耳一起苦背单词和句型。每周四个课时的训练毕竟不够,夏耳琢磨着找一份兼职锻炼自己的口语和听力。下课的时候蒋子渊跟她讲起系里一个师兄,考外交部的公务员,过了面试和笔试,却因为政审没通过被刷了下来,不知是家庭复杂还是另有隐情,这件事在他们不到一百人的系里算是大事,一时议论纷纷,夏耳听了,心里却一阵发凉。   兼职倒不难找,因为学俄语的人实在太少,学了真正做翻译的更是不多,有个学姐要考研,把之前的兼职转给她,给一个石材出口企业做翻译,接电话、翻译材料以及交接货物,一天两百块,加班另计。      上班的第一天就要加班,因为接了大单子集中发货,另有两个实习生,一男一女,跟她不同校。他们一起在港口从下午站到晚上,跟俄方的外贸员做交货对接,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收工时原本要散了,却被总经理助理叫住,说是总经理要请他们吃宵夜。   在路口等车的时候三人闲聊,另两个人惊讶她才大三并且是第一次做外贸交接,她只是沉默地笑笑,毕竟之前的一本商务俄语也不是白背的。   总经理姓宋名迟,那天晚上,夏耳第一次见他,却只觉得过分年轻,看上去只比她稍大几岁,后来听同行的那个女生讲,才知是老板公子,没读完大学就直接回家族企业里干了,难怪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他亲自开车过来港口接他们,开一辆墨绿的路虎,初秋天气,穿一件黑色衬衫,身材高大,头发微卷,面容白皙,眼神慵懒而锐利。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夏耳面色平静,心中却微微一动,她想,这个人一定是被上天眷顾着的,不然一个人怎么能集这么多幸运于一身?   后来三人挤在后座上,宋迟在前面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天。夏耳觉得有些疲惫,跟他又是初次见面,便只扭头看向窗外。      定的位置在临河的一个露天餐厅,有灯光和音乐,葱葱郁郁的树影,气氛很好。四人的位子,她和宋迟相对。服务生把烤好的肉和蔬果一叠一叠地端上来,空气里弥漫着黑啤的香味,夏耳极喜欢这个味道,只觉得瞬间胃口大开。   读语言的人大多性格外向活泼,她大概是例外。还不知是年龄差的不多的关系,另外两个同学跟宋迟相谈甚欢,从社会热点到个人经历,他也随和,说说笑笑,并没有太多老板的架子,跟他们讲他在外读书时候的一些事情,仿佛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般。她只低着头吃东西,一边听他们讲话,不防对面宋迟挑眉:“夏同学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晚上把你饿到了?”   她脸微微一热,只笑笑:“是有点。”   “那再帮你点个主食吧,这里的海鲜炒饭很好吃。”没等她拒绝,宋迟便招来了服务生。   “谢谢总经理。”其实她已经吃饱了,但吃东西总比干坐着要好。她也不是没看见一旁那女生鄙视和不屑的眼光,那人倒是吃得少,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吸引宋迟的注意力上了。   “我不喜欢太正式,年纪跟你也差不多,下了班随意一点好了,可以叫我宋迟。”他朝她略略一笑,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冷落她,又不显得过分殷勤。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完毕 ☆、三、(2)      后来聊到他们学俄语的初衷,男生说是从小被父亲灌输的苏联情结,女生则是入学时被调剂,没能学到理想的专业,语气有点不甘心。   “夏耳你呢?”宋迟突然转头问她,为了表示平等,他也不再叫她夏同学了。   夏耳笑了笑:“我没那么伟大的目标,只想当个翻译,先把自己养活了,等赚够了钱就早点退休。”   “多少钱才算是赚够了?” 背着光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亮亮的,少了一开始的慵懒,仿佛突然有了些兴致。   她回答:“总是越多越好的。”   宋迟好像也不觉得吃惊,只笑起来:“学英语和法语不是也一样?还比俄语要简单些?”   “俄语的竞争压力没英语法语那么大,也比其他的小语种有市场,”那女生抢过话,“看看我们找兼职就知道了,英语系大三大四的学生哪能那么容易找到这样好的兼职呢,光研究生就一大堆了。而且要申请去俄罗斯留学也比其他国家容易很多啊。”   女生是玲珑通透的人,还懂得不着痕迹地拍马屁,夏耳自愧不如,然而宋迟却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夏耳能感觉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还算随和,骨子里却是冷傲的。      就算是玲珑剔透的人,总还有出差错的时候。后来有次那女生接电话,记错了报价的一个小数点,被主管骂到狗血淋头,虽然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公司损失,却也很快被立即辞退,夏耳从此便愈发谨慎,唯恐出一点差错。   宋迟虽为总经理,却极少出现在办公室,难得来一次,也是稍微转转便走,却总是办公室里的热门话题,不管男女,茶余饭后总要把他议论一番,毕竟那般年轻,人又长得好,难得还没什么架子。男的鄙视女的痴心妄想,女的则怪男的不自量力,每次午饭的时候总是要因此吵上好一阵。夏耳不爱八卦,时间长了却也忍不住生厌,只一心祈祷宋迟来得越少越好。   也有对他不赞同的,跟夏耳谈得来的一个行政部大姐,只说是纨绔子弟一个,仗着家里权势,不过在公司挂个名,整天不务正业,勾三搭四,办公室里没少小姑娘被伤了心哭哭啼啼,告诫夏耳还是少惹他为妙。   夏耳却没觉得有那么严重,毕竟宋迟并没有招惹她,而且人家是老板,但是少惹为妙总是对的。      公司还请了一个正式的翻译,姓周,毕业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世界经济系,有过大型国际会议做同传的经验,然而因为高级俄语翻译实在稀缺,此人更是身兼多职,只能帮公司做兼职,并且经常不在国内。   先前的那个女生走掉后,公司也没招新人,就她跟那个男生,工作任务重了不少。因此除了专业课,这学期公共选修她只能一概逃掉,只找蒋子渊给她代签,晚上回家便补大堆笔记,总要到凌晨一两点睡觉。   晚上她在整理生词库,蒋子渊为她不平:“他们还真当你做全职呢,做全职的工作拿兼职的工资,真是把自己贱卖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又没翻译资格证,只好认了,再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要比做其他的好吧,还可以锻炼一下口语。”   “不过这样老不去上课也不太好,最近学校在创评,不时就有教务部的人来听课,你还是注意一下……”   “我知道了,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有时候我熬夜看电影看到三四点,然后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看你那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总会有点负罪感,虽然我相信你有三头六臂,但是也不能给我太大的压力啊。”   夏耳知道她有心安慰,忍不住笑:“你还记得老罗在今天下午的课上讲了一句话,如果一个国家的后备人才是个害怕复杂追求简单的群体,那是要被开除球籍的。都像你这么‘荒淫无度’,咱们国家要成黑户口了。”   “那就由你们这些追求复杂的人来保家卫国吧,” 蒋子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千万不要指望我,我的目标是不挂科就行。”   “去睡吧,就这点追求的大翻译。”夏耳砸了她一个抱枕。   蒋子渊整张脸陷在枕头里,没一会就睡着了。睡意朦胧的苍穹上,挂起了阴沉的夜幕。窗外的月色洒进来,落在书架上,像蒙了一层面纱,中间有鹅掌楸沙沙的影子,缱绻舞动。   夏耳躺在床上,伸手拉了拉被子,翻过身,心事重重。   生活不过如此,却叫很多人那么拼命。      隔天傍晚宋迟却突然来公司,她晚上有公选课的考试,正准备提前走,却被他叫住,说是跟他去一个地方有事要做。   “我保证不是什么坏事,你也做得来。”他承诺。   她有些犹豫,他姿态也不低,只在一旁利诱:“我算你加班费,一小时一百,做完就结算。”   她不心动是假,最后还是咬咬牙就去了。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反而更豁得出去。      夏耳在车上借了他电话打给蒋子渊,让她帮忙去替考。   他在旁边听了笑:“我一直当你是好学生。”   “好学生是什么样的?”   “不逃课,不作弊,当学生干部,拿奖学金……”他一边琢磨一边说,“还是我已经过时了?”   她否认:“那我勉强是好学生,起码每年能拿三好学生和奖学金,还当个宿舍长。”   “这样也算?”他忍俊不禁:“不过似乎有钱作为回报的事比较吸引你,很缺钱吗?”   “缺啊。”不缺怎么还会被他成功收买呢?然而饱汉哪知饿汉饥,她不欲多说,这点自知之明总是有的。   他似有所悟,笑了笑,很体贴地没再继续问。      去的却是一个五星级酒店,他领着她往电梯里走,她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面上却愈发镇静。他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别紧张,这里很安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笑一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除了会两句俄语,也没什么长处了。”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他也笑了笑,半靠在电梯的镜面上,眼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      到了房间里面他才真正严肃起来,从桌上拿了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去莫斯科参展要用的标书,要翻译成俄文,时间有点紧,周五前要做好,一会周翻译也会过来,你加两天班,辅助一下他。”   她看了看封面,食品出口?不由疑惑,不是做石材吗?却没敢多问,他只把她一个人叫来,不会没有原因。   他似乎很满意她没有多嘴,只点了支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没翻译过标书。”她看了看那厚厚一份文件,一边在脑中搜索她所有的食品类词汇,决定实话实说。   “你之前也没做过外贸,不是吗?”他反问,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这是难得地机会,要是以后想做这一行,会有很大帮助的。”      她有些诚惶诚恐,拿着文件很久才回过神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标书仔细看了一遍。周翻译过来后,便给她安排了工作,翻译较为简单的表格和数据,十点时客房服务送来宵夜和咖啡,宋迟却不知去向,想来是已经回去。   熬了一个通宵,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抹白,脑子却早就木了。周翻译大概是习惯了熬夜的,比她精神得多,看她揉着太阳穴便合上文件说:“今天先到这吧,剩下的我白天再弄,比预想的快了不少,你的词汇量很大了,只是对格式合同不熟悉,要不然我其他的也能给你做了。”   “我们老师说,勤翻词典总没有错。”   “像你这么勤奋的年轻人,以后前途无量。”   “谢谢周老师。”   “不用客气,应该是我谢谢你。我有事要先走,你不急着回去的话可以睡一觉再走,这个房间宋先生已经订下来了。”    ☆、三、(3)   早上学校没有课,她却也不想留,豪华套房大的空旷,走动都像有回声。她穿过客厅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很多,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6点,于是穿上外套,开了门要走。没想到迎面就撞上宋迟,他打量了她一眼,拉住她的胳膊:“别急着走,不想拿你的钱了?”   她只好跟着他去二楼的餐厅,还是大清早,餐厅里人极少,只坐了三两个老外在喝咖啡。他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不用了,我不饿。”   “不饿也吃一些,等你吃完了再给你钱。” 他低头看报纸,不再理她。跟她独处的时候,他往往显得惜字如金,而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时的侃侃而谈。   她只好吃,点了稀饭和春卷,等很久才上来。他却不吃,只喝了杯白水,等她吃完,把一个白色的信封给她。   她接过来要走:“谢谢总经理。”   “你应得的。”他折了报纸,“我等下要回城,需要顺路送你吗?”   “不用了。”   “真的不用?”他挑眉,又问了一遍。   “谢谢,我可以自己回去。”   宋迟看着她,不说话,她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酒店在市郊,靠山临水,她跟门童打听最近的公交站台,门童说:“要走很长一段路呢,要不要帮您叫出租车,从市区过来的话,大概15到20分钟。”   “不用了,谢谢。”她沿着长长的坡走下去,出了路口,非交通要道,大清早车也不多,她果然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到脚都磨破了,索性把高跟鞋脱下来,赤着脚在地上走。宋迟的路虎从身边疾驰而过下了山,等她抬头看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转弯的车尾灯,在眼角闪了闪,就不见了。那呼啸而过的瞬间仿佛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个有钱的企业第二代,一个还不知道前途在哪的穷困女学生。   夏耳在下山的公路上慢慢走着,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在清丽的晨光里慢慢眯起眼睛。她并不知道前面离站台还有多远,但是只要走,总还是走得到的。最后找到了车站,只是一方小小的铁皮牌子,漆成白底红字,在清晨的公路上孤零零地立在路边。她弯腰穿上鞋子,一个人站在那里等车。市郊去师大的公交并不拥挤,大早上尤其冷清。她上了车,坐到最后一排,打开背包把信封里的钱拿出来慢慢数了一遍,然后又放回去。      翻译标书赶了三个通宵,结束的那天早上他们照旧在二楼的餐厅里吃早餐,他穿一件水蓝色的薄毛衣,显得皮肤愈发白净明晰,头发微卷,慵懒而沉郁。她打开白色的信封数了数,把多余的500还给他。   “怎么,嫌多了?”他扫了她一眼。   “您给多了,我只拿我应得的。”   “没多,那500算是……奖学金吧,这样说是不是比较合适,你可以去买套化妆品,女孩子熬夜毕竟对皮肤不好。”   她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要跟系里报备一下,看看要不要成立一个‘宋迟奖学金’什么的?”   他愣了愣,好像有点恼,结果却笑了出来,指着她说:“你……这个人……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一不小心就浑身是刺。”   后来还是没要,他仿佛也懂她的意思,没有强求,也没觉得她不识好歹。      夏耳一周去做两天兼职,一个月下来,算上宋迟给她的那些,竟也拿到近五千,拿到工资的那天便在校门外的火锅店请蒋子渊吃了一顿。   那对当时的他们来说,都是很大的一笔钱了,蒋子渊比她还兴奋:“我就说我们这个专业有前途吧。”   夏耳鄙视她:“好像之前还有人闹着要转专业的?”   蒋子渊嘻嘻笑:“那是因为太难了,当初我被我舅给忽悠了,谁能想到发个颤音也要发半年,文章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篇,俄国佬的名字又都是一串一串的,念起来舌头和脑筋都打结,实在不好玩。”   “对了,上次那个学长考外交部的事怎么样了?”   “没有下文,估计是黄了,其实我觉得进去那也没什么好,万一外派去乌克兰之类,搞不好就被当间谍或者给人劫持了,得有为国捐躯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两人一起笑起来。      回去时却看到等在她宿舍楼下的夏东明,她僵了一下,回头推蒋子渊:“你先上去吧。”   “要不要陪你?”   “没事,不用了。”      她站在原地不说话,夏东明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了,吊儿郎当地朝她走过来:“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   “还好。”她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我特意来找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晚上要上课,没空。”   “那就请个假,”他说着,又不耐烦起来,“还请什么假,你们大学里不是很流行逃课吗?”   “我不想去。”她转身要上楼。   他叫住她:“没事我就不会来找你了,放心,我是你爸,又不会害你。”   这可很难说,她冷冷一笑,然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她只好跟他走。      夏东明开一辆旧的桑塔纳,车身上到处是刮痕,车里一股浓浓的烟味。她知道他的驾照在一年前就过期了,竟然还敢开着车招摇过市。然而这人是出了名的连死都不怕的,她又有什么好担心?   “女儿,你觉得老爸这件衣服怎么样?”夏东明点了支烟,问她。   夏耳扫了他一眼,不过是件普通的衬衫:“没什么特别的。”   “阿玛尼的最新款,小一万呢。”夏东明很得意,他长得高大英俊,眉清目楚,又有一点浪子的痞气,穿着名牌衬衫竟也人模人样。   “真看不出来……”   “嗬,”夏东明笑了声,似乎也不在意,“我也忘了,你哪懂这些……”   “你哪来那么多钱?”她心里涌动,攥紧了手,她做一个月的兼职,为她下学期的学费奔波,却根本不够他潇洒地买一件衣服。   夏东明浑然未觉她的异样,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没有尽过半点父亲的责任,也根本没意识到她这是他的责任。   “最近赢了一笔,你想要什么,老爸都帮你去买。”   “不用了,你直接给我钱比较好。”   “这样也好,”他很大方地抽出了几张红票子,“别说爸爸不疼你,以后你发达了别忘了老爸就行。”   她接了过来,扭头看向窗外,不欲多说。       ☆、四、(1)   夏东明带她去了一家酒店的包厢,推门进去,里面坐了一桌人,男的女的都有,有几个她见过,都是夏东明的牌友,总之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她心有不耐,转身就想走,夏东明却拉住了她的胳膊:“别不懂事,你也20岁的人了,老爸带你见见世面。”   “我没兴趣见你那些世面。”她挣了挣,却拗不过夏东明,被他拖到了位置上。   席间有人不认识她,笑嘻嘻地问夏东明:“夏哥,怎么换口味了,哪里找来这么清爽的丫头,看着像有文化的人,是大学生吧?”   又有人说:“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夏哥果然是宝刀未老,竟然还双赢。”   夏东明骂骂咧咧:“你们这群人啊,当着面别胡说,这是我女儿。”   话一出口众人就不相信,笑着调侃:“女儿,我看是干女儿吧?看不出来夏哥还好这一口?”   “什么干女儿,货真价实的女儿,”夏东明笑嘻嘻地否认,“这种事还能蒙你们不成?”又回头对夏耳说,“小耳,给这些叔叔哥哥们敬一杯。”      她坐着不动,夏东明捅了捅她,正要说话,对面另一人却开了口:“夏哥是属马的吧,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熟悉的声音,夏耳一怔,抬头却意外地发现宋迟正坐在她对面,她是很不情愿地被夏东明拖进来的,也没四处张望,所以根本没发现他也在场,而且恰恰坐在她对面,一时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他望着她,仿佛也有点诧异,随即朝她笑了笑,眼神慵懒,笑意不明。她才觉得尴尬,别开眼不去看他。   一旁夏东明却兴致高昂地说着话,夏耳神情麻木,满心的涩意,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夏东明的口才极好,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所以对她而言,说什么那也并不重要。席间的人都在附和,只有宋迟晃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不说话,偶尔朝她看几眼。   后来有个李公子要拿了酒来敬她,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人长得还算不错,只是眼神不太好,总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推拒不得又迫于夏东明的压力,一口灌下又硬是握了手他才满意,回到座位上似笑非笑地问夏东明:“夏哥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也不早点带出来给我们看看,都20岁了,有男朋友没?”   夏东明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只知道死读书,哪来什么男朋友,这次带她出来,就是让她见见世面,别总读书读坏了脑子。”   “夏哥这么说就不对了,有文化的人跟咱们毕竟不一样对吧,看着就是有气质……”      夏耳十分后悔来了这里,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躲了出去。后来在洗手间里洗了很久的手,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还有女人在隔间里关了门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然而出了门就看到宋迟,靠在墙边,好像是故意等在那儿的。她擦过他,被他叫住:“是不是要逃了?”   她笑了笑:“也可以说是走吧,我又不是被抓来的,自然可以走。”   “刚才怎么不见你伶牙俐齿?”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了头看她,眼神里仿佛有些笑意,“还不算太笨,他们要赶下一场,到时就没那么好落跑了,走吧,我顺路送你。”      他伸手帮她按了电梯,两人一起进去,电梯门缓缓拉上,她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这样跟他走到底对不对。   他笑了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夏东明的女儿。”   她苦笑:“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一直希望我只是他抱错了的。”   “结果不是,”他替她答了,“起码你长的很像他,是不是一直很失望?”   “可是也没有办法,人唯有出生和死亡是不能自己选择的,总比生在贫民窟或者战乱频频的地方好吧,起码吃饱穿暖,不至于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你倒是乐观。”   “先别夸我,免得你失望,”她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   “李洪飞叫了我吃饭,说是会有有趣的事情,”他顿了顿,神情淡淡的,“我哪知道来了这么多人。”   夏耳神情一滞,咬住唇硬是把泪意逼了回去,努力笑了笑:“那这么说,你也是被陷害的了?”   “彼此彼此。”他扯扯嘴角。      取了车出去,夜色撩人,路旁的风景在窗户上刷刷掠过,有些扭曲。他回头看她一眼:“你怎么就不怕我?”   “什么?”她走了神,回头不知他在说什么。   “又发呆?”他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这样,其他两个实习生就怕不能讨好我,只有你坐在我对面只知道吃东西还一直发呆,那时候在想什么?”   她没想到他竟然还注意到这些,顿了顿说:“在想那一天可以赚多少钱,要做多少天才能赚够学费,在想怎么做才能脱颖而出让老板更器重我。”   他哧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在想老板怎么会这么年轻,”她开玩笑。“人家说世界上不可能有集年轻、英俊、多金又深情于一身的男人,我在想,说不定还真的有。”   他笑了起来:“哦,那么有没有因此爱上我?”   “现在还没有,未来有可能。”   “怎么说?”   “两个人总要互相了解才有进一步发展以致相爱的可能,不是吗?”   “我听说好像还有一见钟情这件事,还是你在暗示我们会有相爱的可能?”   她突然觉得脸红了,语气冷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吧。”      他笑一笑,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你想听什么?”   “都好。”   “我爸妈18岁时生下了我,因为是我妈偷偷生下的,我爸不认账,所以谁都不肯负责,两家人因此吵了一架,最后是我爷爷把我抱回了家,用他的退休工资一直养我,直到我高三那年他去世。我爸不务正业,以赌钱为生,输得总比赢得多,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永远像长不大的人,更不知道什么叫责任和义务。他也没有结婚,因为人长得好,身边的女人走马观花一样得在换。听说我妈后来嫁了人,好像也生个女儿,不过她从来没认我,我也没见过她。”   “后来怎么上的大学?”   “那年他赢了三十多万,心情一好就给了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又输掉很多,躲了出去一年多才回来。”   “所以才一直在努力赚钱?”   “我总怕他哪天突然被人砍死,早就不指望他了。”   “要有一天真死了呢?”他突然问。   她心里一凉,摸了摸脸,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不知道……没想过……”   “夏东明这次欠了李洪飞一百多万,不是那么好还的。”   “……他能顺利活到现在,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人吧。”      后来他在车上接到电话,车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夏耳把脸偏向窗户,掩饰自己的局促,尽管她很想当自己隐形,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他讲电话。   “……嗯,有事先走了。”   “……”   “不去了,我还有事。”   “……”   “对,她现在跟我在一起……”   想来是刚才那些人,夏耳胡思乱想着,却因为宋迟最后那句话而微微皱起眉来。尽管不算陌生,她却根本不了解这个人,所以她不确定自己这样鲁莽得上他的车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四、(2)   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宋迟挂掉电话,看了她一眼,用淡漠却有些戏谑的口吻说:“现在才觉得害怕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夏耳看着他,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总觉得你看起来并不坏。”她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好像要笑起来:“坏人不是写在脸上的。”   “至少你跟他们不一样。”她仍试图说服自己。   这回,他倒没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却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该上我的车。”   上一次她走了几公里的路去山下搭公车,脚都磨破皮,可是这一次,她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是她太自信,还是太信任他?夏耳从来没想过去招惹这样的人,那不在她的人生计划中。可是,人生从来都不是可以把一切都计划好的。   墨绿色的车子在苍茫的夜色里奔驰,仿佛驶向不知名的远方。事已至此,夏耳反倒镇定下来,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越是心里慌张没底,面上却越是镇定。在曾经无数次面对困难的时候,她都是靠这样坚持了下来。   相信这一次,也不会太困难。      那晚宋迟并没有为难她,只带她去第一次见面时吃饭的那家露天餐厅吃了宵夜,然后把她送回学校。下车的时候夏耳跟他道谢,他只是点了点头就把车开走了。   夏耳很快辞了职,她本是临时工,随时都可以走。而且各种专业课的考试在学期末接踵而至,总要花一点力气去准备。那晚的经历被她抛之脑后,从小到大的经历已经告知她,他人和承诺都是不可靠的,凡事要靠自己。她一直记得小时候想要一条牛仔裤,裤管上绣着雏菊的那种,因为那段时间很流行,班上的女孩子几乎都有一条。夏东明许诺了她到过年的时候给她买,她就掰着指头痴痴的等。然而年三十的晚上,她等来的不是新的牛仔裤,而是输红了眼睛的夏东明的一记耳光。鼻管里出了血她也不敢哭,奶奶塞给她几粒糖让她去睡觉,半夜鞭炮声连天,她躺在被子里捏着那几颗糖,便是那时就懂得了期待过多之后失望是什么滋味。   她有劣根性,偏偏是这样不愉快的经历,却总记得那么牢,怎么都抹不掉。      六月的吴城像个大蒸笼,蒸的人身上一身又一身的汗。夏耳吃过饭冲了个凉,换了件连衣裙出去自习。刚到楼下却看到在宿舍门前等她的夏东明,她的脸沉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我生病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脖子有点肿,脸上好像还有伤,八成又是被人打了。   “生病了就去医院看病,还是又没钱了?”她从包里翻出上次他给她的那几张红票子,“我只有这些,你都拿去。”   “我不缺钱……陪老爸去看病吧,一个人去医院总是有些怪怪的。”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了一支点上,看起来有点落魄。   “生病了还抽什么烟?”她把烟夺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很烫,倒真的没说谎,却依旧没好气,“你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吗?”   “关键时候一个都靠不上,哪比得上自己女儿贴心?”夏东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也总是利用她这一点。所以成年后,他其实没有再打过她。   她终究是硬不起心肠来,明明晚上还要考试,却只好陪他去医院打点滴。      医院不仅没有床位,连座位都没了。她陪着夏东明坐在走廊里打点滴,随手翻着笔记本上整理的生词库和例句。夏东明的电话很多,一边还点了烟要抽,也不怕手上的针头歪掉。她把他手里的烟和打火机夺下来:“不要在医院里抽烟。”   夏东明呵呵笑:“书读多了就是麻烦。”   “嫌我麻烦就不要找我来。”   “你就这么讨厌爸爸……”夏东明的语气有点哀伤,“算了算了,你赶紧回去,我找人来陪我……”   “来了还走什么,你渴了没?我去帮你买瓶水。”她合上书本,出去买水。      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正要投币,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去,偏偏那么巧,是不想见到的人。   她笑笑:“哦,是你……”   宋迟打量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表妹生病了,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里?”   “我爸发烧了,陪他来打点滴,对了,你喝水吗?”她把硬币塞进去,一瓶矿泉水掉了出来。   “不了,我说几句就走,”他看着她,“怎么突然辞职了?”   “要考试了,忙不过来,”她开玩笑,“你也知道,我是好学生,要拿奖学金也没那么容易的……”   他却没笑,似乎有些不快,只是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笑着说:“那天说的话,都还没忘吧。”那晚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他曾许诺过,以后她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他。她却知道有些话不能太当真,只是顺着答应了,随后便索性辞了职。   她觉得似是被他看穿心思,有些抬不起头来,只好敷衍:“当然没有忘了,说好了毕业后要来找你的。”   他没再说什么,手插在裤袋里,似是笑了笑,转身走了。      她到学校时已经暮色沉沉,回宿舍匆匆换了衣服去教学楼考试。出门就看见宋迟站在门口的樟树下,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像个冷峻的贵族。   她愣了愣:“你找我?”   “对,有点事,”他的目光似乎柔软了一些,“是有点事……”   有事刚才怎么不说?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一堂考试,我们回头再谈好吗?”   “好,我等你。”他点点头。   她想说不用等了,但也没时间仔细解释,匆匆去了教学楼。那天正是考口译,抽了签一组一组进去,外教在讲台上放录音,语速飞快,很多陌生而熟悉的单词,她戴着耳机,在纸上快速地做笔记,然后被叫起来翻译一段长长的新闻。对话和即兴演讲被录了音存档,分数却是马上给的,出来时只觉得一身冷汗。不少人当场就挂了,因为站在讲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蒋子渊考的也不错,她一向是现场型,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这是学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两人不由都松了口气,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开始商量着要怎么庆祝。      宋迟居然还等在那里,他们走下台阶的时候他从车里出来,身形高大清俊,一双眸子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蒋子渊偷偷问她:“找你的?”   没等夏耳回答,宋迟已经走过来了:“考完了?考的怎么样?”   “夏耳出品,优质保证,怎么能不好呢?”蒋子渊抢先答了,她是自来熟,笑盈盈地跟宋迟套近乎:“帅哥,请我们吃宵夜好不好?”   “当然好。”宋迟很爽快,“上车吧。”    ☆、四、(3)   被蒋子渊一起拖去了门口的火锅店,难得还没打烊,蒋子渊要了鸭肠、鱼泡、牛百叶之类,宋迟见了说:“你们倒是会吃。”   夏耳问:“怎么说?”   “你知道火锅怎么来的吗?以前的渔民在江上打渔,夜里寒气太重,所以煮火锅吃了驱寒,又吃不起太好的东西,所以都是下水之类。”   蒋子渊愣了愣:“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个典故,就觉得好吃。可惜我妈不准我吃,她总觉得街头的东西都不干净。”   宋迟了然:“那今天偷偷多吃点。”   蒋子渊就这么三两下被俘虏了,趁宋迟去帮他们拿饮料的时候偷偷问夏耳:“从哪认识的极品?看这个气度这个打扮,非池中之物。”   夏耳好笑:“说什么呢,就是之前你口中那个老是剥削廉价劳动力的老板。”   “哇,”蒋子渊惊叹,“boss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你从体院认识的帅哥呢。我收回以前的话,这样的人,为他卖命也值得。”   夏耳鄙视她:“你就这点骨气?”   蒋子渊哈哈大笑:“我就这点骨气!”      宋迟拿着饮料回来落座,好奇:“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夏耳赶紧打断一旁蠢蠢欲动的蒋子渊,“她今天考的不错,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切,不带你这么重色轻友的。”蒋子渊装作生气,低着头不理她,顾自吃起来。   夏耳知道她脾气,没当回事,想起来问宋迟:“对了,找我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是这样,有俄罗斯的合作人要去厦门看中医顺便旅游,让我找个导游,你愿不愿意?”   正好放暑假了,原本这样的肥差她肯定是不会拒绝的,然而夏耳却犹豫起来,心里计较着,一边问他:“报酬怎么算?”   “总不会亏待你,比市场价高,还有小费,食宿机票门票全包了。”   “有这样的好事?”蒋子渊插嘴,“能带上我一起吗?”   “可以,不过报酬你们要平分。”   “那算了,我不抢你生意。”蒋子渊侧头对夏耳说,没想到她却开口拒绝:“我已经找了兼职了,而且要准备一个俄语比赛,可能没什么时间,你找渊渊吧,她口语很好,舅舅曾经是我们俄语系的教授,从小就被苏联文化熏陶,知识面很广,而且她也去过厦门。”   蒋子渊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就只能耍耍小聪明,人又懒,肯定背不下旅游手册,当导游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   宋迟没有说话,沉吟良久,问夏耳:“找的什么兼职?”   “电视台外包的,给他们整理稿件。”   “比赛呢?”   “全国性的,第一名有机会被送去普院交流一年。”   仿佛一切都无懈可击,他因此沉默,夏耳低下头去吃菜。   末了,他问:“你想出国吗?”   “出国留学一直是夏耳的梦想,而且以她的资质不出国深造一下太可惜了。”蒋子渊抢着帮夏耳答了。   夏耳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也说是梦想,就算是公派,我也不见得负担得起生活费。”      最后他开车送他们回去,到宿舍楼前,蒋子渊先下了车,她欲下去,心里却总觉得还有事没完成,他特意来找她,而她却似乎太冷淡了。可是她能怎么样,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她负担不起这么奢侈的感情。   夏耳不再迟疑,宋迟却在车里叫住她:“我不强求,还有几天时间,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回头望去,那双眼里眸光沉沉,分明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心一紧,只知望一眼便是陷阱,怎么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望了。      隔了两天,正准备去上班,早上却接到电话,说是电视台的俄语新闻已经请了专人做,不再需要兼职。夏耳连挣扎都无力,也不想去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性格其实不刚强,宋迟说她乐观,她却不过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习惯了装傻。就在床上躺了大半天,之前为了准备考试很长一段时间睡眠不足,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死过去。已经开始放暑假了,宿舍几乎不隔音,楼道里来来往往都是拖行李箱的声音还有各种说话声尖叫声,一阵低一阵高,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也能睡的死沉死沉,直到有一瞬间突然全世界都清静了下来,然后就睁开了眼醒过来。   宿舍里也是清静的,夏耳突然想起蒋子渊也回家了,而家里的房子早被夏东明卖了,她无家可归,已经交了暑期留校住宿的申请。   晴空里劈了个雷,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她赶紧翻身起来,下了床开窗收衣服,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收进来。坐定了才觉得肚子饿,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食堂已经没了午饭,晚饭又没开始,于是找了把伞,去离宿舍不远的集贸市场买饭。要了碗番茄鸡蛋盖浇饭,番茄汁酸的她牙疼。她坐在小店前的大遮阳伞下,一边吃一边看着外面的雨瓢泼而下,好像怎么都下不到尽头,又仿佛看到雨里他一双眼,慵懒而锐利。   吃完后,她找到公用电话,给宋迟打了个电话。      他依旧开着那辆路虎来找她,车子停在学校超市对面的梧桐树下。她打着伞踩着落在地上的梧桐叶匆匆跑过去,依然被淋湿了不少。他侧身帮她把车门打开,拉她上车。然后把车里的冷气关小,抽了纸巾帮她擦头发上的雨水。他的干燥温暖的手掌贴在她潮湿冰冷的面颊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有要哭的冲动。   他却看着她笑了,倾身靠过来,带来干燥温暖的气息,俯身吻一吻她光洁的额头,低声说:“我很高兴你能回心转意。”   她闭上眼承受这一切,突然感觉其他都变得不太重要。所有的忐忑,就像一张被揉过的白纸,在那一瞬间被抚平了。    ☆、五、(1)   夏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安梁,她甚至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因为她还是经常跟蒋子渊还有谢新海一起出去聚会和吃饭,安梁却没有再来过。而蒋子渊和谢新海在她面前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就仿佛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再一次见面,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便利店的货架上摆上了夏耳公司进口的一种新的俄罗斯巧克力,她去公寓附近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偶尔看到了,便会顺手帮忙理一理货。有一天下班回来她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和矿泉水,对着货架理好货,转身要去柜台结账,却听见手指轻叩玻璃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安梁站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外,穿着象牙白的衬衫和西裤,系一条紫罗兰色的窄领带,双手插在裤袋里,朝她微笑。   夏耳结了帐出去,他站在靠马路的栏杆旁等她,看起来瘦了一些,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笑了笑,脸颊的酒窝显得很深。   他看看她,笑了:“你刚刚在做什么?”他的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而不是分开了几个月。   夏耳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站着,笑了笑:“理货,我们公司进口的巧克力,铺货到便利店卖。”   “你换了新的工作?”   “没有,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你呢?”她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刚录完影,在等直播,过来买包烟。”他说着,把塞在裤袋里的烟拿出来,却没有立刻抽。   “我以为你搬走了,”夏耳靠在栏杆上,想了想说,“最近都没有看到你。”   “没有,只是回家住了一段时间,”他笑着转移话题,“你最近没有出差吗?”   “比较少,每年四五月份俄罗斯都不太稳定,我们老板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把玩着手中的烟盒,笑了起来:“看来有时候,有个行事谨慎的老板不见得是坏事。”   “哈,我也是这么想。”夏耳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      “嘿,”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往回走的时候转过头问她,“你不喜欢吃巧克力吗?”   “我有一颗蛀牙,吃到甜食的时候会过敏。”夏耳用舌尖舔着那颗蛀牙,说。   安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夏耳抬起头。   他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      安梁要赶回去工作,他们并没有聊多久,一路聊到公寓楼下,她回公寓,他去电视台,他们在路口分手,约好有时间一起吃饭。   夏耳却抱着,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这种想法,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隔天傍晚在便利店,他们又遇上了。他还是在录影和录影之间的空隙出来买烟,她下班回来买熟食当晚餐。外面正在下雨,她在屋檐下收了伞要推门进去,正撞上要打起伞出来的他。   他们在傍晚的小雨里各自撑着伞一起走回去。   “我以为你会自己做晚饭吃。”安梁说。   夏耳摇摇头:“前段时间比较多,现在少一点,有的时候我也想偷一下懒。”   “所以我可以把你要跟我分手理解成是你不想让我再来蹭饭的缘故吗?”   夏耳愣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所以你答应分手是因为发现其实我做的饭不符合你的胃口吗?”夏耳转头问他。她也觉得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来解释那段结束得不明不白的关系比较好。   “不是,事实上,我常常怀念。”他突然停下来,低头对她说。   夏耳也停下来,因为意外没有说话,路边梧桐树上的雨水掉在他们的雨伞上,啪嗒啪嗒地响。   她很快转了身继续往前走,用状似不经意地口吻说:“那么,你现在找到新的蹭饭的地方了吗?”   “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吃盒饭。”他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突然说。   那段路好像变得很长,夏耳把脸藏在雨伞底下,突然就高兴起来。      第三天再次在便利店遇上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习以为常地打过招呼,然后在走出便利店以后一起并肩往回走。他帮她提着购物袋,走在靠马路的那一侧。   “你最近的睡眠质量好一点了吗?”夏耳双手插在连帽衣的口袋里,转头问安梁。   “咦,怎么突然这么问?”他笑着说。   “我看你最近都没有买啤酒。”夏耳指指他手中的塑料袋。   “那个啊,”他点点头,“最近很忙,回家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所以不用喝啤酒了。”   “是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见得很闲,不过夏耳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至少这并不是坏事,因为她能感觉到,最近遇上他的时候,他似乎要比以前快乐一点了。从前他也经常笑,但往往只是微笑,笑意没到眼底就薄了。   “不过吃宵夜的习惯倒是没有戒掉,”他突然说,“每次下了班,好像不去吃宵夜,就觉得这一天还没结束一样。”   夏耳笑了:“还是在那家茶餐厅吗?”最初总是有吃宵夜习惯的其实是她,然而自从分开以后,她已经很少在晚上吃东西了。   “要不要等下一起去吃?”他看着她,突然提议。   “咦?”夏耳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才不过是晚餐的时间。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先回家,然后我下了班打电话叫你出来;另一个人是你跟我去做直播,然后等我下了班我们一起去茶餐厅。”   夏耳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突然变得主动,印象里,他从来不是这样主动而专断的人,从前的安梁总会说,好不好,要不要,不如这样,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太客气,像朋友,不像恋人。   她知道自己应该考虑一下,她知道如果足够明智,她应该选第一个。但是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说:“第二个。”      结果她就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起去了电视台,在餐厅一起吃晚饭,在办公室陪他读报和对稿,然后跟着进了直播间,在隔音玻璃后面看他录影。这是夏耳第一次看到安梁工作的状态,跟电视上看到的其实不一样,因为电视上不会有这么多细节。是谁说工作中的男人最帅,她在玻璃后看着他在开播前抬起手臂扣好白衬衫的袖扣,看他镇定而专注地对着镜头清晰流利地吐出第一个字,或者在播新闻的间隙微微低下头整理手中的稿子。分镜头捕捉到他侧面良好的轮廓,她抱着臂看着电脑屏幕上他专注严谨的脸,居然有些着迷。   录完节目后他又赶着去开会,夏耳只好坐在他办公桌前等他。幸好周围他同事来来往往,虽然露出一点好奇的眼光,却并没有主动来打听她的来历。夏耳随意翻着他桌上大叠的报纸,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安梁为什么会提出让她来陪他工作,这是他们有男女朋友名义的时候都没有做过的事。但这是否也意味着,他终于愿意让她进入他的世界了?   不是说了只做朋友的吗?   那她为什么没有犹豫就来了?      他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走出电视台大楼的时候,外面比预想的要冷。安梁把自己的外套给只穿了一件针织衫的夏耳,夏耳抓着比她的手长了很多的袖子,没想到他看起来偏瘦,衣服却这么大。   他们坐在半夜的茶餐厅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对一部分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进入了睡眠,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夏耳照例要了双皮奶和菠萝包,安梁要了榴莲酥和云吞面。点心上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还在减肥吗?”   “没有了。”夏耳舀了勺双皮奶说,事实上,在他们变成男女朋友以后,她就没有再减肥了。之前回国后减肥,是因为在俄罗斯虚胖得太厉害,差点穿不上蒋子渊帮她挑的礼服,被蒋子渊责备了一番。   “不过你似乎也没有在我面前节食过。”安梁闻言又耸了耸肩,好像在对自己说。   “你不喜欢女生减肥吗?”夏耳诧异。   “除非必要,我喜欢比较健康的生活方式,”他点点头,“而且胃口好的女孩子容易让人心情愉快。”   夏耳笑了:“曾经也有人这样对我说。”   “是以前的男朋友吗?”他看着她,问。   夏耳愣了愣,却也没有否认。   “是啊。”她说。   他笑了笑,很有礼貌地没有追问,转移了话题。      隔天夏耳下了班没有去便利店,所以也没见到安梁。不过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来找她,把韩佳琳要送她的礼物拿过来给她。   那是一把工艺的钥匙,仿古雕花的造型,看起来很别致。夏耳把钥匙翻转过来放在手心里,有种很独特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在我那放了很久了,一直忘了要给你。这是在德国的一个小城买的,他们那里有个说法,当你拿到了这个城市的钥匙,你就找到了通往这个城市的路。那家伙很固执地要买这把钥匙,还一定要我把这个说法告诉你。”安梁用一种不解而无奈的语气跟她解释这个礼物的来历。   夏耳笑了,安梁不懂,她却懂那小家伙的意思,跟城市一样,当你拿到了一个人的钥匙,你也就找到了通往这个人心里的路。她希望她能找到。   多么聪明玲珑的小家伙,夏耳觉得很感动,她对安梁说,“帮我谢谢她,这是十分棒的礼物”。   当然,安梁同样用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你们不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吧?”   “说不定还真的有。”夏耳故意说。       作者有话要说:年轻的时候,很勇敢,好像爱一个人,尽管一无所知,却什么都不会害怕。。。 长大以后,就不会了,你要知道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中间经历过什么,他在追求什么,你在追求什么,往往就在这样的斟酌中,失去了靠近彼此的机会。。。 ☆、五、(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偶尔还是会来找她吃宵夜,一周一到两次,约在楼下的茶餐厅,就跟之前一样。不过或许是没有身份的压力,他们现在聊天反而更轻松更自在。他们还会在他家里看DVD,他也会在出差回来后给她带伴手礼,不过不再是巧克力和香水了。   可是会不会太迟了点,夏耳想,会不会已经太迟了。他才热起来,她已经冷了。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蒋子渊在电话里不解地问。   “朋友咯。”夏耳说。   “我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蒋子渊一点都不相信,“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我们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我们只有一起吃饭,没有定期的约会,也不会谈心事,应该也不是喝醉后可以打电话叫对方来接自己回家的关系,算了,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不是重点。”夏耳很了解这位老友,跟她在一个问题上争辩是不明智的。   “那什么才是重点?”   “重点是我没办法对他说不,”夏耳有些受不了自己似的闭了闭眼睛,“以他之前的恶劣行径,我明明很有立场对他说不。”   蒋子渊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我可以确定,这回应该有戏了。”   “你有没有觉得男人们都很奇怪,你对他好的时候他总有些爱理不理的,一旦你决心离开,他突然又变得不能那么轻易放下。就像你并不想做朋友的时候,他说做朋友吧。一旦你决定做朋友,他又根本不把你当朋友了。”他这样的示好,她却变得不确定了。   “所以说男人们总是残酷而现实。”蒋子渊同意。   “经过上一场乌龙,即使他表现得友善多了,我并不明确他的目的,也不是那么期待有实质的关系变化,我们的确更适合做朋友。”夏耳很客观地说。   “但是我有预感,他说不定就是你的终结者了。”蒋子渊说。   夏耳不赞同:“不,我可没你那么乐观。”   “能让你没办法说不的人真的不多吧?”蒋子渊反问。   “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他有另外的感情。”夏耳说。   “那么事实上,你对他是什么感情?”蒋子渊又不解了。   “不知道,我还不是那么了解他。”   “我以为你在感情上并不是这么谨慎的人,要知道,你和宋迟认识一个多月就在一起了。”   “渊渊你知道,大多数情况下,感情的谨慎程度跟年龄是成正比的,长大以前跟长大以后对感情态度的差别就在于,能跟自己的心抵抗的程度大小。年轻的时候挡不住各种诱惑,轻易就把一切都交出去,但是,现在就不会了。并且,我之前已经给过自己也给过他机会了。”   “再给一次又怎样呢?这样审慎,该失去多少乐趣啊,说不定就因此错过了缘分。”   “至少人一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   “亲爱的,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快乐。”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当我确定我是快乐的,我愿意遵从我自己的心。”      四月底的时候,夏耳在街上偶尔遇见了高中时的一个男同学,读书的时候总是找她借了作业抄,突然见了面对方居然还能认出她来,并客气得邀请她去参加他的婚礼,她只当是客套话,没想到他居然想法设法找到了她的电话,并寄来了喜帖。这么大的诚意,她自然要去,虽然她相信他对她的印象,不过一直是个曾经把作业借给他抄的女同学。当天打扮一新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还在想,当她已经开始习惯把承诺当玩笑之后,反而收到越来越多的惊喜。   喜宴是传统的中餐,夏耳被安排跟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同桌,尴尬得很。中途她去酒店的洗手间,没想到有人在洗手间里对新人评头论足,说话十分刻薄。大概是仗着一帮人在一起,也不怕被人偷听到。   “不是我说风凉话,我不看好他们的婚姻。”有人说,“有钱的男人哪个不花心,何况她自己也朝秦暮楚的。”   “凑一双呗,没想到这样的女人也嫁得出去,所以说男人都是肤浅的。”   “我们台里现在谁还敢要她?她自己也清楚吧,早点找个有钱的嫁了,免得年纪再大下去就不值钱了,有时候我觉得男人真是贱的可以,捡个二手货还这么开心……”   “嘿,”一旁有人捂住嘴笑,“你们的嘴也太毒了,好歹人家今天大婚。”   “怕什么,她自己摆阔,把我们电视台一干人全请了,就不要怕别人说,”夏耳对面的女子吊着眼梢,一双眼十分媚,“我就是有些同情咱们安主播,人家排场摆这么大,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安主播也是个好脾气的,对外都称是他被甩的,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男人啊,对了,你们猜他今天会不会来?”   一帮人说说笑笑,夏耳呆在隔间里,想着回去也是干瞪眼,索性等他们讲完了才出去。回到大厅,她看了眼正在隔壁一桌敬酒的新娘,难怪她一直觉得新娘眼熟,原来并非不认识。她一直只记得吴晓云那个长发的背影,却不知盘起头发来的,原来是这张精致的面孔。      她于是下意识得在人群里寻找安梁,后来终于在门口找到他,他换了正装,打黑色的窄领带,微靠在门边,有些冷然,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们站在舞台的侧面,看着别人的爱情,他不说话,面容英俊,偶尔笑一笑,面颊有酒窝,眼神里有忧郁。   酒店服务生走过去跟他解释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摆摆手,转身走了。她看着他走掉,不知为何却舒了口气。   居然又在婚礼上遇到,不过这一次,要是碰上面,一定不会是个愉快的经历。      夏耳在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去了大厅外面的休息区,蒋子渊打来长长的电话,抱怨谢新海懒惰幼稚冷漠不懂持家不可理喻,而且好像变得不再爱她关心她,她举了很多例子来一一例证,并且气势汹汹得控诉。夏耳知道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纯粹是找人发泄而已。挂了电话后她想起他们结婚的场景,好像还在眼前,不由心生怅然。   有人坐到她旁边,她抬头,微微一愣:“你怎么还没走?”   话一出口就后悔,就这么露了陷,安梁似乎也不在意,只问她:“原来那天你说的晚上有事,是指参加婚礼。”   “我真没想到这么巧……”她只觉得尴尬,“新郎是我高中同学……”   “我们好像总是在婚礼上遇到呢。”他突然说。   “好像是哦。”夏耳领悟地笑了笑。   “是个好兆头吗?”他问。   “未必都是好兆头,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男主角跟女主角同时出现在三个婚礼上,并且都是扮演伴郎和伴娘的角色,导致最后男主角以为女主角总是嫁不出去,而女主角也以为男主角不是受女人欢迎的类型。”   “这也不难,大不了最后两人凑一对好了。”   “缘分的事很难说,你看,还有我们的前车之鉴。”   “我想,男主角大概是个聪明的人,不会像我这么没眼光错过了女主。”   “那毕竟是电影。”夏耳停下来,对面的安梁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别开了视线。      “这么说,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夏耳算了算,有种吓了一跳的感觉。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安梁看看她,夏耳穿了一条烟粉色的裙子,因为是婚礼所以放弃了黑色,烟粉色又不会显得过分活泼,她这个年纪,已经穿不出纯色系了。她没有戴配饰,只在挽头发的时候用了一枚黑色山茶花的发卡,簪在鬓边,有一种纯黑的珠光。   他的视线在她发鬓停了一会儿,又落下来,笑着对她说:“我突然觉得,你是那种会越来越好的人……”   “咦?”夏耳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说呢,我的工作让我接触过很多人,大部分的人,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会觉得很漂亮很整齐,但是第二眼、第三眼,却觉得越来越失望,还不如第一眼的好,有些一开始掩藏的缺陷,在接触的过程里,会一点一点暴露出来,就好比女人化妆之前和化妆之后……但是你不一样,每次看到你,就会觉得你好像又变好了一点,好像越来越好了……”   “这是赞美吗?”她今晚第一次真正想微笑。他们都是来参加婚礼,却在谈跟新郎和新娘一点都没有关系的话题。   “当然,你懂我的意思,那次婚礼之后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你瘦了很多,变化很大。”   “这么说,男人都是以貌取人的?”   “女人也是一样的,”他并不否认,“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饿了,而你会做饭,我们走吧?”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只是为了说这个,她有些无可奈何,不过她也饿了。      他们就这么从婚礼上溜走,不告而别。五月是吴城最舒服的时节,海棠和丁香开得正好,夜风一吹,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他开了车带她去超市买菜,去的太晚了,挑不到新鲜的食材,后来决定做意大利面,因为超市有现成的面条卖,做起来也方便。    ☆、五、(3)   她在厨房准备做酱汁的时候想起来缺了白葡萄酒没有买,安梁说他那有,回楼上去拿。夏耳刚把西兰花用开水烫熟,厨房的灯就灭了。她从客厅找了张椅子,垫着去检查厨房天花板上的顶灯,发现是主灯的灯泡坏了。虽然不影响房内的光线,但早晚还是要修好。   她记得屋里有备用的,去抽屉里一并找了手电,然后把屋里的电源切断。   她没怎么费力就装好了,只是脖子有点酸,转了身正要从凳子上下来,却见安梁已经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严肃。   “来了也不出声,吓我一跳。”她拍了拍胸口。   他好像笑了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也会害怕。”   “我当然也会害怕,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敢看鬼片。”   “有句话很早前就想说了,我总觉得你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好像不太需要别人。”   “你怎么了?”她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以后这种体力活可以找我。”   她只好笑:“对不起,我是不是又伤到你大男人的自尊心了?”   “知道就好。”他装出没好气的样子,把手里的白葡萄酒放在地上,然后朝她张开手,“嘿,下来吧。”   她犹豫了一下,手搭在他肩膀上,试探了下,然后轻轻跳了下来。   她太小心翼翼,他反倒笑了起来,颊边的酒窝在门口一点点光亮里一闪,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等她跳下来以后,他轻搂住她腰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慢慢收紧,然后慢慢拥抱住她。夏耳一僵,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她感受到克制的悲伤的力量,在他贴住她的身躯里,就在这一瞬间,她决定原谅他了。   “夏耳,你是个好姑娘。”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   夏耳笑了:“你说话的语气像我的长辈。”   “我的确比你大。”他也笑了。   “真的吗?”夏耳大笑,“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小。”   “所以你才决定还是跟我做朋友比较好?”他开起玩笑。   “你确定你还想开玩笑吗?”夏耳说。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屋里还是黑的,他们还拥抱在一起,搁在夏耳肩膀上的力道重了一些,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潮湿的热度。不过此刻,她又庆幸屋里没有开灯,相信他也一样。   “去年参加婚礼的时候,我们刚分手。”沉默了片刻,他说。      “嗯,需要谈谈吗?”比他沉默更久,夏耳在黑暗里缓缓开口。不知道该不该说,却还是说出了口,夏耳觉得,的确,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起自己来,他为别的女人失眠、喝酒,因此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心不在焉、若即若离;他不知道她胳膊骨折住院,却来接别的女人出院;他对她提出分手没有挽留,却在几个月后没事人一样回归她的生活。   可是她居然还能平静地说出,“嗯,需要谈谈吗?”   “谢谢,我想,已经没有问题了。”   “你确定……”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被一个人治愈了……”   “……”   “那个人,我想,是你。”   ……      蒋子渊接了私活,做不完,找夏耳帮忙。给出版社译书,其实不是个好差事,因为是文学作品,要了解作者的来龙去脉,并且熟读他的每一部作品。蒋子渊约了她吃饭,顺便把材料拿给她。他们约在水边的一家常去的小咖啡店,蒋子渊看上去已经从之前的夫妻别扭中走出来了,整个人显得行色匆匆。她一坐下就灌下半杯冰咖啡,一边抱怨大使馆的人做事太扯皮,叫她大热天得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白跑了好几趟。   “你是没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都怀疑她面部神经是不是瘫痪掉了……”   “见怪不怪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何必搞得自己这么生气?”   “你知道天气一热我就容易暴躁,好像我体内潜伏了二十多年的暴躁因子全都爆发了,谢新海最近都不敢跟我讲话。”   “我还当你们已经和好了……”   “没有,继续冷战着呢,反正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他在赶一个工程,整天呆在设计院里,也好,省的闹心。”   “我记得你从前明明不是这么悲观的人。”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真的。”   “我总觉得一开始不要抱太高的希望比较好,说不定到后来反而越来越好。”   “这是在说你跟安梁吗?我正想问你呢,那天我开车经过解放北路,看你跟他带着一个小孩从学校里出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所以你决定给他也给自己机会了?”   “是他的外甥女,我之前带过她一阵,生日一起去吃个饭而已。”韩佳琳过生日,她妈妈又出差,安梁带着她出去吃饭,叫上了夏耳一起。   他们一起陪韩佳琳去泰迪厨房吃饭,把熊仔摆出各种Pose,夏耳编剧,安梁配音,韩佳琳还表演了三只熊,把周边的人都逗得过来围观,一起帮她唱生日歌。吃过饭又陪她去顶楼搭积木,买了拼图带回家玩,直到她最后在一堆拼图里睡着。夏耳给韩佳琳买了新裙子,她第二天就穿上了,在学校里用手机拍了照片发给她。她正好在吃饭,有同事看见了还好奇地问:“你家的姑娘,长这么标致?”   “没有,朋友的外甥女。”   “关系不一般吧,不过这一招挺不错的,从孩子下手往往最有效。”   她哭笑不得,对大姐们过剩的好奇心无可奈何。      蒋子渊还调侃她:“真可惜,我看你们很有家庭相,挺像一家三口的。”   “我要有女儿,也没这么大啊。”   “不出意外的话,总能上小学了,”蒋子渊叹了口气,“说重点,你们怎么又凑到一块去了?”   夏耳于是说了婚礼那事,蒋子渊一脸无辜:“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已经摆脱那件事的困扰了。”   “当时已经觉得是局外人了,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不是那么好接受。”   “安梁也太不厚道,如果心思不在你身上,当初就不要开始交往。”   “是你当初一直要把我塞给他,人家盛情难却,或许那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可以了吧。”   蒋子渊笑起来:“那你什么都没问他?”   “这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虽然我好奇心比较重,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个明智的做法,”蒋子渊点点头,“我略知一二,你想听吗?”   “不用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那些都过去了。”   “我觉得安梁多幸运,能遇上你。”   “别再夸我了,我最近快膨胀到不行了。”   “我是高兴,看来你的祈祷终于被听见了。”蒋子渊伸手指指天上。   夏耳笑笑,不理她。   蒋子渊突然又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诱惑太多了,感情什么的,比起来很廉价吧,大家都拼着命要往前挤,要走得更高更好,来不及回头,而回头的时候还有多少人会留在原地等你?”   “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一点都不像你了……”   “我只是正好在看一本书。”   “什么书?”   “恋爱谈何容易。”   “我以为结过婚的女人是不会看爱情小说了。”   “不不不,这是本严肃的书,一个心理学家写的。”      星期一的早上,夏耳一起床就觉得不对劲。   她想刷牙,但是发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怪怪的,有一种淡淡的腥气,令人作呕。她把水龙头开着放了很久的水,没想到不仅没有好一点,反而越来越严重。   最后她只好放弃,用矿泉水刷牙洗脸,然后去上班。      地铁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到了公司,同事也纷纷在抱怨,一边猜测是城市的自来水出了问题。公司的水也用不了,餐厅提供的午餐有股怪味,很多人吃一口就吐了出来。夏耳连一口都没敢吃,出来时正好看到电视上新闻里发出的紧急通告,吴城的水源被污染,大面积蓝藻爆发。餐厅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有种世界末日来临人人自危的感觉。   手里的电话在响,夏耳挤出人群去紧急通道口接电话。   电话里安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你看了新闻没?”   “刚看到,很严重吗?”   “很严重,”他难得说话用这么肯定的语气,“从来没这么严重过,城里所有的自来水都不能当生活用水用了,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转的事情,现在新闻里不敢放消息怕引起恐慌,你尽量去买些纯净水,到明天不仅水价会涨,而且会引起疯抢。”   “好,我知道了。”她手握着话筒,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不要太担心,大家都在一起,会渡过难关的。”他的语气轻松了一些,“我还要去现场,晚些时候再联系。”   她因他这句话觉得安心了很多,下了班就去买水,超市里果然已经挤满了人,货架上的纯净水没一会儿就空了,队伍从货架头排到货架尾,还转了个弯。夏耳观察了一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于是挤出人群,打114查到了纯净水公司的电话,让人送水上门。那边估计是忙到不行,打了十来次才打通,又磨蹭到晚上八九点才把水送过来。送水的人忙着下一趟送货,蛮横地不肯把水搬上去,一副她要就自己搬不要就拉倒的样子。   “不是我恐吓你,你现在不要到明天想要也没了,我们纯净水公司每天的存量也有那么多,今天下午到现在,就全部卖空了,明天估计还要去外地调水,到时候大家都抢着要水,谁还送货上门?”   现在是纯卖方市场,夏耳没有跟他争执,只是看着这二十几桶18.9升的纯净水不知如何是好。安梁总说她无所不能,现在她也有搞不定的时候了。同一栋大楼里的人进进出出,也都是忙着搬水和买水,竟没人提出要帮忙。夏耳想了想,决定打电话给安梁。   她打电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很快赶了过来。      两人一起把纯净水搬到电梯里,然后送到她房间,累出了一身汗。她找杯子给他倒了杯水,问起最新的情况。   “在查污染的源头,好像是因为风向的关系,把上游其他城市工厂的污水都排到了这里,也可能跟上次化工厂的泄露有关……总之,事情很麻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她看他的神情有些疲惫。   “不了,记者还在前方,这回可真的要随时待命了。”他苦笑一下,“前段时间太安逸了,不突发事件一下,好像就没法考验我们新闻工作者的耐战性。”      夏耳有些舍不得用这些辛苦搬上来的水煮饭,只用吐司和西红柿对付掉晚餐。安梁在凌晨快一点的时候又来了一次,夏耳还没睡,躺在床上读有些晦涩的俄文原著,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嘿,你还好吗?”她打开门,看到他的样子,有点担心。他站在门口,走道里昏黄的衬得他的脸色有些暗淡,衬衣的领子被扯开了,看起来皱巴巴的,头发也有些乱,他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他微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抓狂:“其他还好,就是彻底受不了又脏又臭的自己了,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糟糕?”   “是有点……”   “能不能先借你的地方洗个澡?我好像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他手里提着个纸带,里面装了衣服和毛巾。   “好。”她忍住笑,没有水这对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来说,恐怕真的是世界末日了。      他搬了两桶水进卫生间洗澡洗头,夏耳翻了翻冰箱,找到一袋速冻的汤圆。她等水开了,把汤圆放进去,第一遍滚之后,又加了点凉水。正盖上锅盖,回头看安梁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她背后,用毛巾用力地擦着头发。   “洗好了?我帮你煮了点汤圆,你吃不吃芝麻味的?”   他没有说话,侧头看着她,只是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喜欢吗?可是冰箱里只剩下这袋汤圆了……早知道我应该再买些干粮的,今天去超市就看到有人开始囤积泡面和饼干了,我从来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吗,在莫斯科的时候,就算地铁爆炸了,大家都还是若无其事地正常上下班……”水再次沸了,她转过身去把锅盖打开。   背后还是沉默,过了一会,他的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他身上有她沐浴露的香味,独有的蜂蜜和柠檬调和的味道,她愣一愣,转过身:“你怎么了?”   “……没事,”他笑了笑,很快松开手,“谢谢你也在这里。”      隔了两天,情况并没有好转一些。整个城市因为污水和缺水陷入一种失序的状态。没有干净的水洗头洗澡、洗衣做饭,没有人敢吃外面的东西,没有人不是愁眉苦脸。每天有大堆的人在纯净水指定供应点排队接水,或者去各个超市排队买水。官方声称会控制水价,门店的纯净水却已经涨到了50块一桶。沉寂了两天的新闻媒体终于在早新闻里让官方发言人露了下脸,宣称目前的水煮沸了仍可使用。   蒋子渊打电话来慰问:“没想到我不过出差48小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到现在都有点无法接受。”   “你还是留在外地别回来了。”夏耳好心劝她。   “这么严重?怎么感觉像得了瘟疫封城一样?”   “乌鸦嘴!”夏耳哭笑不得。   “我也不想回来,不过我爸妈住的那个区也被污染了,总不能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人挤人得去排队扛水吧,谢新海那家伙八成管了自己爸妈就不会管我爸妈了……对了,我打算从外地送一车水回来,顺路给你带一些。”   “谢谢了。”虽然夏耳目前的纯净水还够用,昨天安梁有朋友给他送水,他给她搬了10桶过来。可是谁都不知道,这场危机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六、(1)      隔天下午夏耳去了一趟机场收货,错过了一条大新闻,回来看办公室里叽叽喳喳,因为经理不在,所以大家都肆无忌惮。   “什么事这么热闹?”夏耳有些意外,这几天因为水危机,不仅是他们公司,整个写字楼里都死气沉沉的,偶尔在电梯里吵闹一阵,也是一起在抱怨。   “大事大事,简直叫振奋人心,”小满最兴奋,“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今天咱们电视台的男主播在午间新闻直播时拒绝播报新闻帮有关部门蒙骗市民,最后离席而去……哇塞,简直帅呆了!”   “男主播?是哪个?”夏耳头皮一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主持那个什么新闻的……哎呀,我说不上来,总之是熟面孔,很帅的那个,你们谁知道名字?”   “好像姓安,”有人说,“是不是叫安梁?对了,网上有视频了,你要不要看看?”      夏耳看了视频,果然是安梁。他依旧穿古董白的衬衫,袖口洁白,打水蓝色的领带,依旧是她熟悉的干净整齐的模样,前面的新闻一切如常,到第八分钟的时候,播完一则新闻,他突然停下来,神情有些严肃。左边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概要已经打出来了“经过强化处理,市疾控中心检测结果显示,目前供应的自来水除嗅味指标外达到国家《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无毒无害,煮沸后可饮用。”   他放下稿子,“且不说老百姓不懂国家《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是怎样一个标准,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在这里,我们没法质疑……但是作为一个无法忍受嗅味不达标,并且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用纯净水洗头洗澡的人,白天的我没有脸播这条新闻……”   瞬间的无声之后,屏幕很快被切换掉,换成一个绿茶广告。夏耳关掉窗口,心里乱糟糟的,过了很久才想起要打电话给他,结果却一直是关机。      晚上的时候,夏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敲了安梁的房门,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正要放弃,门却从里面开了。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有些乱,像是刚睡醒,看到她的时候,抿了抿唇,淡淡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炒饭炒多了,你吃晚饭没?要不要分你一点?”   “进来吧。”他侧身让她进来。   夏耳把保鲜盒搁在流理台上,安梁关上门,问她:“我正在煮咖啡,你要不要?”   “好,我要拿铁。”   “可是我没有牛奶。”   “那算了,”夏耳摇摇头,“给我白水吧。”      她喝着纯净水,很佩服他居然能就着黑咖啡把炒饭吃下去。   “你看到新闻了?”他终于问她。   “嗯,”她也没打算含糊,“我给你打了电话。”   “我把电池卸了,”他指指丢在茶几上的手机,“这样睡觉能清净点……这几天一直在连夜开讨论会,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   “你就睡了一下午?”   “也就才回来三四个小时,刚睡醒你就来了,怎么了?”他抿着的唇略带笑意,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我看了新闻后担心了一下午。”   他像是有些意外,咳嗽了声:“我以为……”   “什么?”   “没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意气用事太任性了?”   “不会,我觉得你勇气可嘉,”她脸上露出笑容,“能在四五百万人面前任性,真的是太过瘾了。”   两人一起笑起来。   “虽然不太像你会做的事,一开始也很意外,后来却觉得,大概也只有你,才做的出这种事吧。”   “怎么说?”   “虽然有时候说话也不太正经,有时候又摆出公事公办的距离,但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容易被别人左右。”   “为什么你夸我的时候总不忘了顺便损我两句?”      她只是笑,他看着她不说话,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曾经一度,想去当不良少年。”   她眨了眨眼睛:“别告诉我你曾经也是一方恶霸……”   “电视看多了吧,我看起来有那么凶神恶煞吗?”他配合得直起腰板起脸。   她端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你可以演个军师,在背后出谋划策,出门也可以狐假虎威的那种……”   他做了一个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那后来呢?”   “后来没当成,一不小心还成了所谓的精英,很讽刺吧,”他笑了笑,“当时有个人跟你说了差不多的话,他说我虽然有脾气,其实是心里有正义感的人,没办法看着冷漠独自嚣张……后来……果然就没当成……”   夏耳突然想起宋迟,那个从来不把谁放在眼里的人,恐怕就是,看着冷漠独自嚣张吧。   她也没办法看着冷漠独自嚣张,所以面对生活,她最终选择了自己迎难而上,而不是自暴自弃。      “如果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叛逆期。”   “我们家三个,也许天生都是骨子里都叛逆,大姐游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老外,私奔去了德国,生完孩子才敢回来;二姐当了未婚妈妈,直到现在跟家里的关系还有点僵,说起来,我应该算最正常的一个。”   “你妈妈一定对你们很头疼。”   “她大概已经习惯了,估计她现在就在骂我,你信不信?”      夏耳笑了起来。   “嘿,”安梁突然问她,“想不想洗个热水澡?”   “咦?”夏耳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拿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驶上了城际高速,夏耳没想到晚上的高速竟然还有这么多车,似是了解她心中所想,安梁微微一笑:“今天是周末,想这些肯定都是赶着去乡下洗澡的。早知道要带个相机,明天让报纸登头条。”   “你还真玩上瘾了?”她笑,“原来还有干净的水,我以为整个吴城都被污染了。”   “只是市区比较严重,还有几个片区没有被影响,几个县级市还有另一个区,自来水厂的取水口不同,而且当地还有溪水跟井水。”   “我们去哪?”   “去东区,我奶奶住在那。”      即使有路灯,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车子会驶向哪里,窗外只有成片的树影,刷刷得在眼角飞过。他把车顶打开,车子变成敞篷的跑车,夜风一下子灌进来,把她的裙子整个吹起来,她吓一跳,赶紧伸手按住,听见他在一旁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大男孩。   然而很快乐极生悲,车子从高速匝道下去后,遭遇了一场雷阵雨,雨势来的又急又大,打在马路上,激起一阵阵白雾,前方没一会就雾气蒙蒙,两人猝不及防得被淋个湿透,等合上车顶后,只好狼狈地相视大笑。   安梁找了块毛巾给她,忍俊不禁:“这下好了,就当洗了个免费的澡。”   “这水也是从湖里蒸发起来的,说不定酸性、嗅味什么的都超标?”夏耳报复他刚才的恶作剧。   他头皮发麻:“别说了,我觉得就好像有一条条寄生虫黏在我身上一样。”   “还是会蠕动的那种。”   他瞬间面色惨白,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夏耳终于也捉弄到他,哈哈大笑。      车子停在一座民居前,三开间的独栋小别墅,一层高,楼前有个小院子,安梁让她呆在车上,然后下车去按门铃。好一会儿,有个中年阿姨出来开门,安梁跟她说了几句话,回来把车熄了火,然后带夏耳进去。   “这是我一个远方的表姑妈,在家里帮忙,我奶奶已经睡了,咱们最好别吵醒她,不然老人家罗里吧嗦的最麻烦了。”他低声凑到她耳边解释。   夏耳被他一说,不由就屏住了气,连走路都不敢用力,侧头看他唇边带笑,才知道是被耍了。   他笑着,拉住她的手带她进去:“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你呢?”   “我在外面洗。”      卫生间里有个很大的浴缸,夏耳拧开水龙头,没一会,有热水出来了,水很干净,并且没有任何异味,她放了一大缸水,泡在里面,第一次觉得有热水洗澡居然这样幸福。   她洗了很久,出来时在院子里找到安梁,他站在井边,打了一桶桶的井水冲凉。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月亮又在云层里露出了脸。他光着上身,下面穿一条运动裤,淡淡的月光照在他颀长的身上,肌理流畅,背部的线条很性感。   像他这样的人,吴晓云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六、(2)   他回头看到她,笑一笑,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这么快就洗好了?”   “洗很久了,”她抱着臂,“你这样会感冒。”   “不要紧,读书的时候就老是冲凉水澡,”他拿毛巾擦头发上的水,“我再去用热水冲一下。”      他出来时换了干净的衣服,上身套了件圆领的T恤,这样让他显得更年轻了些。他递给她一瓶绿茶饮料:“只有这个了,将就一下。”   “谢谢。”   “今天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回去。”他在她身旁坐下来。   “接下来会怎样?”   “不知道,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当是放个长假吧。我记得我从前答应了你很多事情却没有做,趁这个机会补偿你。”   “算啦,这样我会觉得良心不安。”   “不是开玩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想吃的,赶紧说,过期不候。”   “那先让我想想。”她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慢慢想,还有一整夜呢,想好了告诉我。”他说着,却打了个喷嚏。   她笑他:“我就说了会感冒吧?”   他摇头失笑:“果然不服老不行了,想当年,冬天起晚了,里面穿个短袖的T恤,外面套一件羽绒服就去上课,冲凉水澡,都没有事情。”      夏耳睡的不太好,或许是换了环境的关系,总是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她在环岛公路上骑双人自行车,她在前面很用力得骑,宋迟在后面像个大老爷们一样悠闲,她气不过,从车上跳下来,留他一个人呆着。他带她去吃各种奇异的水果当是补偿,果汁溅了她一身,他满不在乎,说买一件新的就好。就在路边的商店里挑了衣服换上,出来的时候他就抱着臂倚在门边,淡淡笑着说她穿红色很好看。他们在傍晚的沙滩上追逐,他练过武术,三两下就把她扑到了,作势要咬掉她的舌头。她笑着要躲,却突然从很高的雪道上摔下来,磕得胳膊生疼,怎么都爬不起来。耳边有冷冷的笑声,告诫她什么人就该有什么命,不要再痴心妄想。   又梦见最后他送她走,她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他只是温柔而沉默得看着她,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然后说好。她却只觉得那种温柔太过沉痛,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以致每次一睁眼一闭眼,面前都是他那个温柔的注视,魔咒一样缠绕多年。      五点多的时候却是被安梁的电话吵醒,他蹑手蹑脚得过来敲门。   “怎么了?”她拉开门,看着他,因为没睡好,有些头重脚轻。   他站在门口,好像也不太清醒的样子,因为感冒了说话声音有点沙哑:“趁我奶奶还没起床,收拾一下快走。”   她被他催得急,连睡衣都没换,幸好是很保守的那种款式。只来得及漱了口,抱着一堆衣服蹑手蹑脚得被他拉着从后门出去,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夏耳等车子驶出了村落才敢开口:“我们这样来去都不打一声招呼,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知道,”他看起来很头痛的样子,“每次见到我奶奶,她都催着我结婚,80多岁的老人家了,只能哄,不能顶嘴,我根本拿她没办法。”   她懂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担心被她看到了就逼着我俩去结婚?”   “我倒是愿意呀,”他微微侧过脸,唇边酒窝一闪,笑得半真半假,“你肯不肯跟了我?”   “那要看你诚意如何了……”她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尴尬得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今天实在对不起你了,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他开得很稳,她就真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他停了车侧过身帮她解身上的安全带,才迷迷糊糊得醒过来。一睁开眼,他放大的脸就在眼前,他晨起后的双眼皮极深,眼神柔软,左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凌乱的刘海蜷在额头,有种混合着男人和男孩的性感,她看着他,大脑的反应很慢,停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很干,发不出声音。停顿了有两秒钟,他俯身,低头要擒住她的唇。她终于反应过来,略一侧头,他的唇微微擦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我……”她突然不太敢正视他,“我不想得感冒。”   “噢,对不起,我忘了……”他钝钝得说,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那下次吧。”   这么蹩脚的理由,他居然也没有拆穿,而且这种事,还能留到下次吗,恐怕也是过期不候吧,她忍不住要笑,刚才的尴尬倒是全没了。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笑了笑说,“还有……昨天忘了说了,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这次之后却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面,他给她发信息,说他回家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问起他工作的事,他只说不要替他担心。   两周后,吴城的自来水系统调入了长江水,困扰全市的紧急水危机暂时解除,恢复正常用水的那一天,市区的每一户都把家里的水龙头打开,放了一天的水,直到水管里流出的水不再有任何异味。   然而真正的水危机并没有得到解决,水源被污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理好,所以现在拥有的每一滴水都变得尤其珍贵。   夏耳却没有再在电视上看到过安梁,他的事件,好像随着供水的恢复,一起被平息了,不再被任何人提起。也许比起一时的激愤,大家更在意的是什么时候能有水用吧。      一个多月后,她接到安梁的电话,他被安排到一个地级市的电视台挂职,期限不明,过几天就要走。   “要不我送你吧?”夏耳有些替他难过。   “别,要是你来了,我说不定就舍不得走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开着不知轻重的玩笑,她有点生气,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在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   “还有什么事?”她突然很想挂电话。   “没什么,起码在区划上还是一个城市,开车也就一个小时,有空来看看我吧。”他说完,然后先挂了电话。      夏耳去看了安梁,是跟蒋子渊一起去的,谢新海开的车。那时已经是八月底了,吴城的地级市C市是个旅游城市,空气清新,山水宜人。沿着环湖公路一路过去,是连绵不断的山,尽管外面艳阳高照,车里是嗖嗖的冷气,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一路上,蒋子渊跟谢新海在争论安梁的事,蒋子渊觉得安梁是个傻子,而谢新海很为朋友骄傲,为了避免把事件升级为女权主义斗争,夏耳知趣地没有插嘴。   安梁好像晒黑了一些,看到他们的时候很高兴,精神也显得很好。那天周六,到的时候是下午四五点,正好他们单位的人收了工要去溪边玩水,于是一帮人一起驱车去了溪边。   作介绍的时候,人群里不知有谁问了句:“哦,安梁,这是你家属啊?”   他居然没否认,回头对她笑一笑,很爽朗得说:“是啊,特地下乡来看我的。”   把夏耳闹了个大红脸。      蒋子渊不会游泳,夏耳就陪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踩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蒋子渊神秘兮兮得对她说:“我觉得,安梁这回真看上你了。”   夏耳没有跟她说上次车里发生的那个细节,不然蒋子渊这会儿早就大呼小叫了,她笑了笑,说,“我现在不在乎这些……”   “那你现在在乎什么?”   “顺其自然,在一起开心就好。”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直接说你也爱上他得了……”   夏耳撩起一捧水泼她,蒋子渊被吓了一跳,随即更加用力地报复,两个人玩得正起劲,谢新海却过来叫人:“走吧,玩竹筏去。”   为了增加游戏的刺激性,这帮人玩阴的,在竹筏上推人下水。蒋子渊是第一个被推下去的,谢新海斗嘴归斗嘴,老婆总是要救的,没有任何犹豫得跳了下去。安梁很快也被推了下去,夏耳伸了手要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拉住了从竹筏上拖到水里,她作势生气地推开他的肩膀,却被他双手捧住了脸结结实实吻上来,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有点目瞪口呆,他伸手弹掉了她鼻尖上的水珠,温柔得缠到她耳边,坏笑着说:“我感冒好了……”   她给他的回应是,搂住了他的后脑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他按到水里。    ☆、六、(3)   晚上在溪边的农家乐办篝火晚会,顺便把湿漉漉的衣服烤干。竹筏上的人无一幸免,全都成了落汤鸡。夏耳穿的是一件棉质的上衣,很不容易干的料子,安梁车上有替换的T恤,带她过去换。   停车的地方离溪边有一段距离,他们原本是并肩走的,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牵着手。他打开车门,把后座上的衣服拿给她:“进去换吧,我在外面帮你守着。”   他换了辆车,所以后座宽敞了很多。她钻进后座,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外面路灯透进来的一点点光。她脱掉上衣,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然后套上他的T恤,隐约是红色,洗得有些旧了,袖口的边卷了起来,但是穿在身上干净而柔软。她一直觉得他很瘦,没想到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是大了很多。   她从车窗里望出去,他站在离车两步外的地方,背对着她,站得很直,所以看起来长身玉立。她在车里坐了一下,然后才出去。   他转过身,笑了笑:“好了?”   “嗯,谢谢,现在舒服多了。”   “走吧,回去吃东西。”他把车锁上,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很好了。来的时候只觉得路太长,此刻又觉得太短了,很快就回到火光边。蒋子渊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要跟他们分享,老远就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快走进人群的时候他松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今晚不要回去了,留下来……”      夏耳回到座位上,看蒋子渊在偷笑:“怎么去了那么久?”   “路比较远……”   “也够两个回合的时间了,”蒋子渊实在是很不厚道,又凑过来问:“刚才安梁跟你说什么了?”   夏耳对这位老友已经无可奈何:“那么远呢,你视力怎么这么好?”   “不瞒你说,到现在还是1.5。”      夏耳已经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农家庄园拿出了自制的青梅酒,装在一个三节的竹筒里,打开的时候香气四溢。每人分到一小盅,她低头尝一口,清冽的香气绕在舌尖。很容易上口的酒,她却知道不能多喝,否则一不小心就醉了。还有自己腌制的白萝卜,切成条,酸酸甜甜的,非常爽口。一群人围着火光谈天说地,都是其貌不扬却深藏不露的人,倒真有点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听说她跟蒋子渊都是学俄语的之后,两人还被鼓动着唱了一首《星星》,难得C市还有一片灿烂的星空,便十分的应景。她没有跟安梁坐在一起,但是不经意间,总能在火光间捕捉到他的注视,好像是,一直等在那儿。      到最后都是唱着歌走回去的。   大家在车前告别,开了车一一离去。蒋子渊拉开车门,回头看夏耳跟安梁站在一起,明知故问:“夏耳,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夏耳笑着不说话,安梁用手搂住她的肩膀,故意给了蒋子渊一个挑衅的眼神。   蒋子渊不服气,正要说话,谢新海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塞进车子里:“走,回家了!”   车子启动,蒋子渊开了车窗朝他们挥手,夏耳也朝她挥了挥手,不知为何眼眶有点湿润。      她和安梁是最后走的两个,他很专心得开着车,她坐在副驾上,两人依旧没说什么话,车上CD里随机播放到萧亚轩的《类似爱情》,夏耳听到手袋里手机电池电量过低的提示音,随后滴得一声,自动关机。   他递给她一瓶水,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然后放到一边。   回到市区,这个城市休息的很早,马路上灯火通明,却已经没什么人了。最后车子开往一栋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他们关掉发动机,然后接吻。      夜半淅淅沥沥得下起雨,夏耳在一室昏暗中睁开眼,觉得有点冷。身边那人气息绵长,睡得正熟。她用指尖触了触他的睫毛,他动了动,用手去抓,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十分孩子气,差点要笑出声来。   她捡起掉到地上的被子帮他盖上,然后去厨房打算煮一点姜汤驱寒。不过真的不能指望在他这里找到姜和红糖,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找得到咖啡豆、茶叶还有几枚鸡蛋。最后又在橱柜里找到两盒泡面,于是烧开了水煮面,又加了两枚鸡蛋进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睡意朦胧地从背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靠近的身体很温热,她想转头,他微微加重一点力道,嗑在她锁骨上,手收在她腰上,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跟了我吧……”   她笑:“让我再考虑考虑。”   这个答案让他很不满意:“都是我的人了,还考虑什么?”   “……看不出来你这么保守……”   “……看不出来你这么开放,那么,还有时间……不如回房去考虑考虑?”他作势要把她抱起来。   她笑着拉开他的手:“别闹了,吃点东西。”      他们在吃完后洗了澡,又回到床上。夏耳拉开了窗帘,所以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室内一片清凉静谧,时间好像慢下来了。这样的时光总是美好的,夏耳躺在床上,刚洗完的皮肤凉凉的,觉得内心很宁静。安梁的手指摩挲到她左胸口上方的一个纹身,支起身子问她:“这是什么?”   “小时候贪玩留下的一道疤,后来觉得太难看,就去纹了朵玫瑰。”   他的手指停在上面,没有说话。   她笑了笑:“吓到你了吗?不良少年。”   他也笑了笑,躺回去,看着天花板,说:“你一定还有很多故事,没有告诉我。”   “以后慢慢告诉你。”她闭起眼睛,觉得有些困了。   “全都要告诉我。”   “好。”      他们聊起他的工作,这样简陋的地方,毕竟是委屈了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事情可以做,每天的工作是给采好的新闻配音,录成节目,然后准时播出。他从前总是忙到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现在一天只工作三四个小时,反而觉得很不习惯。   “我在考虑转向幕后,不少主持人,到最后都去幕后做了。”他说。   “你更适合呆在荧幕前,台上的你跟台下的你,差别很大。我一直记得那次你带我去看你做直播,我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这么说,你是从那一刻开始爱上我的?”他调皮地吻一下她的唇。   夏耳咯咯笑了:“不知道,只是觉得认真工作的你看起来比平时要正经和稳重,像是可以托付的人。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终于把我当回事了?”   “那次在便利店,其实不是分开后第一次看到你。有好几次,我在窗外看到你在货架前理货。”   “然后呢?”   “我觉得你好寂寞,跟我一样寂寞。”   夏耳睁眼看着天花板,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好久。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指:“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吗?”   她沉默,等着他说下去。   “以前有个长辈是很资深的主持人,台上很儒雅很正派,私底下却是个行事另类的人,一直没有结婚,喜欢军事、摄影和到处旅游……当时觉得这样拥有两种人生是很有意思的事,台上是别人看到的,台下是我自己……我其实不是个合格的主播,私人情绪太多了……”   “我们大多数人,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她说,“只要活得开心,觉得问心无愧就够了……”   “那就一起做个普通人吧,”他笑了笑,轻轻吻一下她的额头,“我会回来的……”   “嗯,我等你回来。”   “给我唱首歌……”   “不行……我困了……”   “那我给你唱?”   “行啊……”      第二天,他们在屋里呆了一整天,睡觉,躺在床上看碟,聊天,饿了就叫外卖。她把衣服洗了晾起来,又帮他把公寓打扫了一遍。傍晚的时候他开车出去帮她买了一条连衣裙,她把裙子换上,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饭。招牌的麻辣小龙虾辣的她脸通红,回来时去超市买了很多水,顺便帮他把冰箱塞满。   她跪在冰箱前把东西一样一样分类放进去,他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从她颈后开始吻她,一路吻到她裙子里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七、(1)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么就花一点时间在他身边。   还有句话说,最好的恋人,其实是朋友。   夏耳跟安梁磨合了很久,所以拥抱、亲吻,都变得水到渠成。   蒋子渊很羡慕他们恋爱状态,在电话里哀怨地叫嚷:“被你们一刺激,我也好想谈恋爱了……”   夏耳哭笑不得:“难道你跟谢新海没有吗?而且我们怎么刺激你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激情,你知道恋人是有磁场的,你们现在的磁场已经强大到排斥我的了,上一回我打电话约你喝酒,结果是安梁那家伙接的,还二话没说就把我电话挂了,是不是你们正忙着,我打扰到你们办事了?”   “是,当时忙得很……”   “忙什么?”蒋子渊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忙着烤饼,我手上脸上都是面粉,”夏耳摇头失笑,“我怀疑你要是去测一下脑内,里面的内容肯定除了黄还是黄。”   “对不起,结了婚的女人脑子里只有这个东西。”   “你没结婚的时候脑子里也只有这个东西。”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对了,看不出安梁斯斯文文的,倒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真够威猛的。”   夏耳好笑:“你这都是些什么形容词啊……”   “我只是很惊喜,你们还能走到这一步,作为媒人,我心甚慰。”   夏耳仿佛能看到她拍着胸口做出欣慰的样子,笑了笑,说:“如你所愿,下回他回来,让他请你吃饭。”   “当然,就算不请我也要来。”蒋子渊厚脸皮地说。      第二个礼拜安梁回市区,在她屋里呆了一天。公司忙着十月下旬莫斯科的展会,她本来要加班,因为他过来,她便把工作带回家做。她在沙发上开了电脑做宣传卡和说明书,他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帮她准备午餐。结果他实在不是做饭的料,米倒在电饭煲里,加了水,却忘了按到煮饭的那一档,所以一个小时后,那一锅米还是那一锅米。   最后还是去外面吃。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去逛街,从花市逛到书店,买了几株水生植物。他看财经历史类,她逛文学和家政,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小时后在门口碰头。   “你买了什么书?”她问他。   “《加菲猫》。”他说。   “你是看《加菲猫》的人?”她不相信,而且他刚才明明在看财经类书籍。   “我是会看《加菲猫》的人,”他确定,“不然你以为我会看什么书?”   “至少《藏地密码》之类吧。”夏耳尴尬地抽动了下唇角。   “那你买的什么书?”他作势要打开她的那个袋子,“《白夜行》,你看推理小说?”   “不然呢?”夏耳好奇地睁大眼睛。   “我以为是世界名著,”他抿了抿唇,“至少也要简?奥斯汀吧。”   夏耳笑了起来,看来他们还有待互相了解。      她陪他去咖啡店挑现磨的咖啡豆,店员推荐新出的“哥伦比亚美景”和“苏门答腊顺滑”,他拈了未磨的豆子给她闻,半透明的青色,有清甜的香气。等待的时候他去架子上挑咖啡杯,在一组杯子中选了很久,她疑惑:“你不是有咖啡杯吗?”   “只有一个,”他说,“我得给你买一个。”   “是不是你每交往一个女生,都会送她一个杯子?”   “当然没有,”他笑着否认,“这可不是轻易就能送的。”   杯子,一辈子,她看着架子上的各种系列咖啡杯,心里有静静的喜悦,虽然她并不是太爱喝咖啡。   “你喜欢哪个城市?”   “Chicago.”她在他指的那一列里,挑出一个绿色和白色相间的。   “这是Series City Mugs今年新推的限量版,我那个是LAS VEGAS的,用了很多年了。”他让服务生把杯子包起来。   最后去音像店淘了一堆碟,随意打发了晚饭,然后开车回家。      他开了咖啡机预热,把两只杯子倒过来扣在咖啡机上,然后去洗澡。她坐在床尾的地板上,一张一张得看淘回来的那些碟。   “选好了吗?”他从背后搂住她,双手环过她的腰,捡起地板上的碟,头发上的水滴在她脖子里。   “这个……”她侧过身拿起他扔在床上的毛巾帮他把头发擦干,“这张是西班牙电影,《对她说》。”   “什么故事?”   “一个卑微的男人,喜欢上他公寓对面那个舞蹈室里跳舞的女孩,有一天,女孩子出了车祸,成为植物人。男人是医院的义工,主动申请去照顾女孩,并在四年里坚持每天对她说话,相信她能听到并且醒过来……后来男人违反了职责,让女孩怀了孕,女孩因此醒了过来,男人却坐了牢。女孩最终康复,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个男人存在过。”   “听起来是个很悲情的故事。”   “但我觉得这是他爱她唯一的可能,爱情就是这么不公平。”   他起身去流理台上把咖啡端过来递给她,也光着脚在地板上坐下来,跟她并肩靠在床尾。      “《解构生活》呢?”   “有点难看的电影,除了裘德洛。”她喝了一口咖啡,加了红茶和牛奶,很棒的红茶拿铁。   “《爱情回水》?”   “画面很火辣,故事很纯情,美少年和老女人,大概英国人都喜欢这个调调。”   “谁挑的?不是我吧……”   她笑着用CD盒敲他的胳膊:“这个呢?《窃听风暴》,你挑的……”   “嗯,这个好,学德语时看过,导演是个天才,我还推荐这个,《幻想之痛》,德国电影都不错,比如《疾走罗拉》。”   “提尔?史威格很有男人味,”她翻过去看背面的简介,“……是励志片。”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   “纯欣赏,”她放下碟,回头捧住他的脸,晃了晃,“你在吃醋?”   “哼哼,”他抓住她的手腕,作势要咬她的手指,“难道看我还不够?以后只准看我一个。”   她用CD盒盖住脸,仰头笑倒在床上,原来这人也这么霸道。      那天上床很早,两人喝了咖啡都睡不着。他房间里有一台袖珍的组合音响,他们开了音乐,把声音调小,关了灯对着天花板聊天,只剩红色的指示灯在半明半暗中一闪一闪。   “跟我说说你的事。”他帮她把枕头垫高,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你想知道什么?”她慵懒地蜷着身子,把腿支在他腿上。   “先说说莫斯科呢……”   “莫斯科没有想象的那么冷,或许以前比较冷,我记得我到的第一天是零下27度,那可能是我在莫斯科那几年温度最低的一天……天很蓝,树很绿,泥土很黑,空气很干净,起码比这里干净,但是天气不太好,一年当中,几乎有8个月看不到太阳,所以俄罗斯人总是很忧郁……”      “有多忧郁?”   “连神父都很忧郁,”她笑,“虽然忧郁但是又很乐观,你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知道了。”   “嗯,还有呢……”   “机场很破,破得像我们这里90年代的火车站,海关警察看心情决定要不要扣你的行李。不过从机场往市区去的路上都是高高的白桦树,还能看到有轨电车,很像老电影里的场景……在我们这个时间,莫斯科的天还没黑,进入夏令时后,这个高纬度的国家会出现白昼之夜,太阳在晚上十点前不会下山……”   “那睡觉岂不是很痛苦?”   “他们不会,白天变长了,就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很多俄罗斯人会选在七月和八月的时候结婚,或者去乡村庄园度假……去莫斯科一定要吃коломенское(沙皇庄园)的烤饼,嗯,还有冬天的时候可以滑雪,每年都过很多节日。不管男女都很会打扮,表情冷漠又堕落,几乎每一个都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      “你呢,一个人在莫斯科怎么生活?”   “我读的学校是普希金俄语学院,简称普院,因为普希金是俄罗斯语言之父,他们喜欢用名人来命名大学,像列宾美术学院,还有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   “我记得中学的时候学过他的诗,叫什么来着?”他抓抓头发,笑了,“对不起,我对这些不敏感……”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Еслижизнитебяобманит,我背给你听。”   她的声音在夜里有点哑,念起俄语来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那是他不熟悉的一面。   他摸摸她的脸,语气温柔:“怎么背这么熟?”   她笑:“这是功课,整个大学和研究生就研究这个了,不熟也得熟。”      “在莫斯科……一直是一个人吗?”他的手指卷着她的头发,装作不经意。   “嘿,你想问什么?”她半支起脸,笑盈盈得问他。   “噢,被你看穿了……”他笑,屋里并不是太黑,他看起来竟有些腼腆,“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   “我在莫斯科有过五个情人,”她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伸出手指比划,“一个是韩国留学生,富二代,开顶级跑车;一个是医生,牙医,拔牙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是木材商,在圣彼得堡给他做过翻译……”   “还有什么?飙车党?酒鬼?牧师?”他一副你还可以继续往下编的表情。   “还有出版商跟建筑师,都是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不信。”他摇头。   “真的。”她点头。   “真的不信。”他用力摇头。   她扑哧一声笑了:“不信就算了……”   他还是摇头:“我玩不过你,你太坏了……”    ☆、七、(2)      后一个礼拜依然是他过来找她,他们去超市大采购,她很意外他也是爱逛超市的人,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列要买的物品清单,从牙膏到清洁剂,然后开车去最近的大卖场,在购物前先去逛顶层的特力屋,选浴室用的防滑垫和漱口杯,牵着手在按摩椅里睡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导购小姐来把他们叫醒。结了帐出来,超市外面有投币的那种自助投篮机,他看到,突然把她拉了过去。   “你要干嘛?”她看了眼一旁玩得兴高采烈的高中生,有点惊讶。   “等我赢个小熊给你。”他说着,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要投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熊?”夏耳睁大眼睛看着他。   “刚才在特力屋,我看到你多看了几眼。”他说。   夏耳愣一愣,然后微微笑起来,她早就过了拥有公仔的年纪,就算喜欢,多看两眼也就过瘾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   “你的技术行吗?”她故意说。   “等着瞧。”他眯起眼睛,很嚣张地扬了扬下巴。   夏耳好笑,却没有阻止他。她看着穿着休闲衬衫和西裤的安梁挤在一群高中生里帮她投篮,他单手投,动作快得吓到她,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孩子气地像个大男生的安梁跟那个做新闻直播的安梁联系起来。唯一相同的一点是,他投篮的时候同样十分专注。   夏耳喜欢一个男人做事专注。      计数结束的时候,面板上红色的数字停在297,安梁把手中最后一个球丢进篮筐,回头对她遗憾地耸了耸肩:“要不再来一次?”   “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夏耳体贴地转移话题。   他好像有点不服输,不过还是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下次我一定会投到300个。”      并肩坐在快餐店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时,夏耳一直在笑。   安梁吸了口饮料,握一下她的手:“笑什么?”   “没什么?”夏耳摇头,却还是笑。   “一定有什么。”他盯着她不放。   “好吧,”夏耳投降,“我觉得很开心。”   安梁愣了愣,也笑了,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夏耳转过头去。   “没什么。”他晃着饮料里的冰块,摇摇头。   “一定有什么。”夏耳盯着他。   他抿了抿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把眼微微别开说:“我以为你在笑我。”   “我为什么要笑你?”夏耳还是看着他。   “我怕……”他转过视线来看她,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很幼稚……”   “的确是很幼稚。”夏耳喝着饮料,面无表情地说。   他傻眼,然后突然拿装着冰块的饮料杯贴在她脸上,夏耳大叫,他哈哈大笑。      她也去看过他一次,但是她不会开车,而他总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坐车回程,总是开了车送她回家然后又回去,这样来回折腾,还不如他直接来找她。      有一个周末他们留在屋里各自工作。她做兼职的笔译,他打完报告后靠在床头抽了她书架上的书看,后来又用她的俄语电子词典玩俄罗斯方块,等她合上电脑的时候,他已经玩通关了。   “晚饭吃什么?”   “叫外卖好了。”   “不如去外面吃吧,我有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   “先不说,去了就知道了。”   他还装的很神秘的样子,任她怎么逼问,只是笑:“别急,待会儿保准你就高兴了。”      他居然是带她去做旗袍,那是一家专门做中式衣服的店,而且最资深的老师傅很摆架子地只接受熟人引荐,轻易不接活儿。   “你怎么找到这的?”她站在门口,看着屋檐下的那块招牌,三个字力透纸背,古意盎然。   “前几天我二姐来看我,穿得就是这里的旗袍,我看那个做工确实没话说,便让她介绍了帮你做一件,你穿旗袍一定好看。”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进去了先挑布,那么多花色看得眼花缭乱。他说她穿红色的好看,想要给她挑匹红色的。   她笑着不敢苟同:“那可是结婚的时候穿的。”   他也笑:“那就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来给你做。”   是不是男人说话总是不知轻重的,她心一滞,没有敢当真。      最后挑了一匹藕荷色底子,上面有印花的,店员说她有眼光,这种花色做成短袖的小旗袍,滚了边镶了盘扣,秀气雅致,会很衬她的气质。只可惜已经过了那个天气,等做好也要留到明年穿了。   年过六十的老师傅依旧耳聪目明,给她细致地量尺寸,极为复杂,从脖子到腿,在纸上记了二十多个数字。   量到她腰身的时候,老师傅好像叹了口气:“腰粗了近一寸……”   夏耳微微垂下眼,不知道是不安还是窘困:“我今年28岁了,肯定不能跟18岁小姑娘的腰身比……”   最后量完了,老师傅一边收起皮尺,一边看着她,好像欲言又止。她很快出去,安梁还在外面等她。      “喜欢这个礼物吗?”吃晚饭的时候,安梁问她。   “嗯,我觉得很荣幸,而且有些太贵重了,很多人排队都穿不到这位师傅做的旗袍。”   “所以才要带你去做一件,师傅年纪很大了,说不定他哪天就收山不做了。”   她笑着问:“不是每个人都穿得起旗袍,你怎么知道我适合?”   “男人的直觉……”他微微一笑,“其实是我看到你夹在书里的照片,是不是留学生的晚宴?”   “嗯,几乎每个在俄的中国留学生都有一件,出国必备品之一,我当时走得很急,在民族服饰店随便买的一件,尺码不对,还被黑心的店主坑了。”   “肯定比不上量身做得好。”   “其实不用这么费心,我很少有机会穿到旗袍了,做了肯定是挂在衣橱里的机会比较多。”   “我总要给你最好的,实在不行,你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此刻分明还是快乐的,他在身边的时候,曾经的惶惑和忐忑,都会被那些不经意的喜悦和感动遮盖掉。有天早上她洗完脸,对着镜子照照,竟然发现自己的嘴角是笑的,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带着连自己都不自觉的微笑了。安梁其实是简单的人,忠诚度极高的那种,要他全心全意接受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只要习惯了一个人,那就真的只对她一个人好。以至于夏耳都有一种,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那也很好的错觉。      周五的时候公司有总部的客人过来考察,夏耳兼职去当秘书接待外宾。在参观团中,夏耳看到了一个很多年没见过面的人。若干年前,她在厦门给他当过导游。这个名叫奥列格的莫斯科男子,是很典型的俄罗斯人,金发,有忧郁的眼神和苍白的脸孔,笑起来很迷人,难得是少数对中国人没有偏见的俄罗斯年轻人。他们当年在厦门认识,因为一些误会分开的时候却不是很愉快。后来在莫斯科的时候他们还遇上过两次,一次是在她发高烧送急诊的时候,在莫斯科生病是最悲惨的一件事,救护车会把你直接载到医院却不会联系你的亲友,也不会帮你保管私人财产,所以当夏耳从晕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连一个朋友都联系不上。因为是公费医疗,护士除了打针和送药,不会出现在她病房里,也不会来催她缴费。夏耳就这样孤零零地在医院躺了两天,直到奥列格出现在她病房里。他帮她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帮她缴清了医疗费,然后又给她换了新的手机。她出院的时候,他送她回学校,留了名片给她,他们却没有再联系。直到第二年的暑假,夏耳想利用假期做兼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了电话给他。他介绍她去圣彼得堡给出口木材商做翻译。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直到今天。   奥列格也认出她来,他笑得很开心:“真高兴能见到你,夏耳,看起来你过得不错。”比起前几次见面,他的中文已经说得很流利,叫人不由肃然起敬。   “我也是,虽然有点意外,不过能共事多少是一种缘分。”夏耳诚心地说。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奥列格似乎并不知道她已经回国很久了。   “去年吧,”夏耳点点头,“已经一年多了。”   “那你去找宋迟了吗?”奥列格突然问她。   夏耳愣了愣,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只能略略笑一笑:“没有,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可是……”奥列格欲言又止,最后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很遗憾。”   “我回国并不是为了找他。”夏耳说。   奥列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后来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没来得及聊多少,俄方驻邻城的领事馆换了新的领事前来上任,顺道拜访周边的几个城市,总部派人随行做贸易洽谈,所以总公司一行人只是顺道考察吴城的办事处,还要赶夜班的飞机去其他城市转机,吃过晚饭就走了,告别的时候奥列格跟她互换了联系方式。   夏耳从酒店回来后又回了公司,处理完剩下的事情后才收拾东西回家。奥列格的出现让她心生一种不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多年的经验让她提醒自己不要给自己无谓的困扰。她从公司走路回家,故意放慢了速度,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走了二十多分钟。到家的时候心已经平静了,她却觉得有些疲惫,饭局上喝了很多白葡萄酒,往沙发上一坐,后劲就渐渐上来了。她找了杯子喝水,卸妆,然后脱掉身上的套装去洗澡。出来后头发还没吹干,却接到总经理老余的电话,那一行俄罗斯人在高速上出了车祸。      夏耳心猛地一沉,一时居然有点懵,恍惚了一会才意识到是出了事,赶紧换了衣服往医院去。   在车上她才看到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奥列格打给她的,她心沉得更厉害,原来那些不安是真的,拨回去,却没人接。她正要再打,老余又打电话过来:“夏耳,你能不能找个本地的说得上话的人过来,我这边搞不定啊……”   “怎么回事?”   “老毛子急着赶飞机呢,现在警察在现场又不能马上脱身,受伤倒不严重,就两三个人,也都是皮外伤,你别去医院了,我让小满过去,你赶紧到现场来。”   夏耳想了想,最后打给了安梁。   安梁刚录完新闻,他沉吟一下,说:“你先别着急,这事儿不难,告诉我在哪条路上,还有是哪个支队在处理事故……”      半个小时后安梁打电话给她,说是应该没问题了。老余也说手续快办好了,让她安排公司的车过来,把这行人送回邻城的酒店。夏耳赶到现场,从车上下来,终于稍稍松了口气。9月的夜里有些凉了,郊区尤其冷清,她出来得急,只穿了T恤和七分裤,被风一吹,手脚都发麻,她来不及管这些,搓了搓脸,就去护栏边安抚那几个受惊的俄罗斯人。   她还没说上几句,黑暗中红色的烟头一闪,有人从车后走出来。她顺势就望过去,黑暗中她站在路灯下,只能看到这人的轮廓,他从车后一步一步走出来,离光线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然而当她想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他却停住不动了。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五步的距离,他半靠在车侧,没有从黑暗中走出来,整个人仍笼罩在光线的阴影里,面容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不经意中的温柔和慵懒,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得捏了捏手指,手指凉的发硬。他站了有一分钟,单手插在裤袋里,夜风吹得他的衬衣鼓鼓的,像白色的风帆,她几乎就想这么走过去了,然后身后有人叫她,“夏耳……”      她回过头去,安梁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他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没事了吧……”   “嗯,”她双手合十,十分感激,“谢谢你,帮了大忙。”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快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他笑了笑,“也不都是我的功劳,还要谢谢一个朋友,你在这呆着,我过去找找。”   夏耳微微侧过头,宋迟还站在那里,他点了支烟,看着她跟安梁,神情不明。她却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口气,稍微呼吸一下,就凉得发疼,这种疼痛,让她下意识得把手搁在了腰上。   安梁正在几步之外打电话,夏耳再次转头的时候,那个车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没一会,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前面经过,驶入不远处的岔道口,离开了高速。       ☆、七、(3)      安梁过来找她:“……居然已经走掉了,改天再找他出来一起吃饭吧。”   “是个什么样的朋友?”风吹得夏耳的头发四处乱飞,她用手把他们拢到一块。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要当不良少年那个时期,就是他说我肯定当不成不如趁早改邪归正……是很多年的朋友了,记得有一次一起出去打架,我在混乱中被人用刀在脚后跟砍了一刀,半个脚后跟悬在那儿,他背着我走很远的路去缝合伤口然后打破伤风针,我这条命,算是他捡回来的……”      这晚过得异常漫长,夏耳坐了公司的商务车把那一行人送回去,安梁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开了车跟在后面。奥列格没有受伤,他坐在夏耳旁边,对她说:“出事以后我先打了你的电话,没有打通,后来才打了宋迟的,其实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夏耳,我并不喜欢说谎,但是他一直都不让我告诉你……”   夏耳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把他们送回酒店,最后还是赶不上那班飞机。她用酒店的电脑上网退票,然后重新订隔天一早的机票。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她情绪不高,靠着座椅不知不觉睡着,却做了噩梦,醒来时满头大汗。安梁还以为她被车祸惊吓到了,安慰说:“不要紧,已经过去了,也没出什么大事,不幸中的万幸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胃痛。”   “回去吃点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起来的。”他摸摸她冰凉的额头和手,想让她舒服一些。      安梁送夏耳回家,他帮她找了胃药,倒了水放在床头,看着她把药片吞下去,然后又把她塞到被子里。   夏耳哭笑不得:“你是把我当成琳琳了吧……”   “韩佳琳要有你这么乖就好了,”他说,“乖乖躺着,不许乱动。”   “你要做什么?”夏耳睁大眼睛。   “我要做什么……”他故意逼近她,脸停在危险的距离,“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笑着推开他,他跟她开玩笑,并不坚持,很快就站了起来,去离床尾不远的开放式厨房,开了电磁炉烧水。   夏耳却从来不是乖孩子,她百无聊懒得躺了一会,假装靠在床头看电视,又偷偷看他在做什么。他拿了砧板笨手笨脚地切姜,一下又一下,切得一块大一块小的,她真怕他一不小心就切到手指。水开了以后,他从顶上的橱柜里找了红糖加进去,加了两大勺,好像又觉得还不够,于是又挖了两勺进去。她在一旁看得好笑,心里却好像渐渐湿了。      她掀开被子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背上,他穿一件薄的针织衫,羊毛的纹理很细腻。   他好像被吓了一跳,顿了顿,身子才放松下来,微微转头说:“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乖乖躺着的吗?”   “味道太香了,我睡不着。”她一直很迷恋姜的那股香气,尤其是跟红糖煮的时候,有一种清甜的香气。   他用不认同的眼神看她:“你的口味真怪,我一直觉得姜味很难闻,每次喝姜汤都要捏着鼻子才喝得下去。”   “那要你煮姜汤,真是为难你了。”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想起他刚才小心翼翼切姜的样子,心里还是隐隐湿润。   “谁让你喜欢呢,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水再次开了,他关了电源,把姜汤倒进保温杯里,倒得快了点,有几滴水溅出来,溅在他手背上,很快就红了。他皱了皱眉,却没缩手。   她等他倒完,赶紧拉着他的手放到水龙头上冲,又找了牙膏帮他抹上,他笑了笑,“别紧张,我又没那么皮娇肉贵的……”   “万一烫伤了还是麻烦,以后还是别做这些事啦,你的天分不在厨房里……”   “别看不起我啊,我不是煮成了吗……”   “没有看不起你,”她把手指上剩下的牙膏吃掉,安慰他受伤的自尊心,“所谓术业有专攻,资源要分配到最合理的地方才……”   话没说完已经被他吻住,她愣了愣旋即回吻,放松了身子,被他抱到身后的琉璃台上。      这晚的情形有些失控,厨房正对着卫生间,她偶尔睁眼的时候从淋浴房的玻璃里看到两个人扭曲的影子,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只是那冰冷的胃,被另一种温暖填满,不再凉的发慌。夏耳紧紧地抱着安梁,她开始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真实得触摸的到的一个人,这让她有了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底气。她相信时间永远是向前走的,生活也只能向前看,没有谁,还会留在原地等谁。      他抱着她去洗澡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他把水流调慢,花洒里的水温柔得流过她的胃部,像是抚摸。他的手轻轻按住那里,问她:“胃还疼吗?”   “没有了……”她摇头,水流太温柔了,她几乎要睡着。   他咬一下她的耳朵,笑了:“以前没发现,你的耳朵这么小,还白白软软的,难怪要叫夏耳。”   “有没有听老人家说过,小耳的人福薄。”   “我们不信这些,”他摇头,“别睡着了,得洗快点,不然咱们都要感冒……”   她突然想起什么:“给我看看你脚上的疤。”   她蹲下去,摸到他左脚脚后跟上的一条疤,很长,几乎环绕整个脚后跟,她可以想象当时的伤该有多重。   “伤到筋骨了吗?”   他大概觉得痒,微微动了下,说:“没残废已经很幸运了,幸好当时是长身体的时候,恢复的很快。”      洗完后回到床上,保温杯里的姜汤还是烫的,她喝了一半,然后逼他把剩下的一半喝了,喝得他一脸苦大仇深。   她蜷着身子躺在他身侧,他的手无意识得流连在她后背和腰侧,她觉得有些痒,轻轻躲开,没一会他又缠上来,躲了几次便作罢。   “夏耳,你在害怕什么?”他突然开口。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天很黏我,你从来都不太粘我的……”   她笑了笑:“你不喜欢?”   “喜欢……但是不习惯,总觉得,有些不安呐……”   他其实是敏感的人,夏耳知道,她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告诉我你在不安什么?”   “让我猜一猜,”他说,“今天那个俄罗斯参观团里面,有你熟悉的人……”   “嗯,说下去……”   “是前男友?那五个里面的一个吗?医生?木材商?出版商?还是建筑师?”   “一个都不是,”她笑了,“傻瓜,上次是跟你闹着玩的,俄罗斯男人少得可怜,都像国宝一样,而且结婚早,我要是一个人占据五个资源,大概会天打雷劈吧。而且他们其实并不喜欢典型的亚洲面孔,也不友善,粗暴得很。”   “有多粗暴?会打女人?”他笑。   “那倒不至于,”她扯了扯唇角,“他们看起来高傲而堕落,看着你的眼神却让你觉得自己像猴子一样。”   “这跟你上次说得不一样,”他握住她的手,“留学生活并没有那么轻松,是吗?”   “其实世界上每个地方都差不多,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只能自己权衡哪个更重要些。”   “当初为什么要出国呢?还呆了那么长时间?”   “读了外语就想出国去看看啊,”她微微笑了笑,“当初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是比预想的要难以应付一些。”   “所以说,今天那个俄罗斯男人并不是……”他突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夏耳笑着保证:“不是,我们其实并不是很熟。”   “我也想尽量表现地不太在意的,”他好像突然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结果却还是有点在意。”   夏耳唇边的笑意渐渐僵住,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他就这样在意,那么要是她告诉他她曾跟他信赖的朋友交往过,他们恐怕都不可能走下去吧。      “安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走多远?”她侧头看他。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不说话,酒窝很深。她等很久,开始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他翻身搂住她:“我得确定,你是认真得在问我这个问题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知道,”他说,“我没有办法轻易承诺你,因为我真的有可能办不到,比如答应了你去旅行,却抽不出时间来,但是在我目前可预见的未来里,你是我唯一想一起走下去的人。”   很保守的答案,但是远比承诺来的坦诚,夏耳觉得踏实多了,她忍不住问他:“你不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能有多坏?杀人放火,抢家劫社,别忘了我曾经也是不良少年……”他做个无所谓的微笑,“所以不要紧,跟我在一起就变好了……”   夏耳闭上眼,居然哽咽了。       ☆、八、(1)   见面居然来的这样快,虽然已经有所提防,但还是防不胜防。   原本计划好的十一出行变成了安梁和他那帮朋友的自驾游,因为安梁说人多比较热闹。夏耳心知宋迟也可能会去,可是早就已经说好,临阵退缩实在是很扫兴。      出发的前一天,夏耳陪安梁一起去4S店,为隔天的自驾游做准备,检查了制动、轮胎和机油,又补齐了装备。他也是爱玩车的人,看中了一款吉普,跟销售经理聊了很久。夏耳坐在休息区看汽车杂志,他过来找她,跟她一起讨论适合女士驾驶的车型。   “你有没有驾照?”他突然想起来问她。   “还没有。”   “不如去考一个。”   “其实,我比较爱大众交通,而且上班的地方太近了,根本用不着开车。”   “爱大众交通才应该自己开车,为人满为患的公交和地铁减轻负担。”   “就你歪理最多,”她笑了笑,“那么,就当我支持低碳生活。”   “你的歪理才叫多,算了,不会开车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其实是我比较容易发呆,万一开车走神,恐怕会成为交通杀手吧,想一想就觉得太可怕了。”   “唔,这算个正当理由。”他点一点头。      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超市,买电池、毛巾和旅行套装。行程计划是三天,中间要在外面过夜。他们回家一起在电脑前选音乐,然后刻录到CD上,放在车上听,他还帮她屯了一些巧克力在车上。看安梁这样期待这次的旅行,夏耳更加说不出不想去这样的话来。她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下载的进度条,有点走神。   他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你在紧张吗?”   夏耳回过神来,舌尖舔着左边的一颗蛀牙,摇摇头:“没有。”   “你看起来可不太高兴,”他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要安抚她,“放心,他们从来不为难美女。”   “真的吗……”夏耳略略笑了笑,心里却不太乐观。曾经她在意过他不把她介绍给他的圈子,现在她却更怕跟他的朋友见面。如果恋爱只是纯粹两个人的事情,那该多好!   她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可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小。   “当然了,”安梁笑着保证,“再说我怎么会让别人欺负你!”   这一回夏耳是真的笑了,对啊,她在害怕什么,她和宋迟已经分开多年,她也不是为了他回国,所以她完全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且至少安梁还在她身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她应该信任他。      进入十月后天气很给面子,一大早便是适合出行的万里晴空。他们定在2号下午出发,避开1号出行的高峰期。在约定的路口等,其他人都到齐了,宋迟却过很久才来。夏耳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然而他真的来的时候,她又仿佛松了口气。她坐在车里,看他面无表情地重新戴上墨镜,缓缓关起车窗,把车开到前面去。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夏耳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她并不知道前方的路途上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是她不喜欢还没有开始走,就自以为会输。   五辆车子,从东部一路往西,开了四个多小时,傍晚的时候正好过江,船只在黄昏的江面上来回穿梭,太阳刚落,月亮初起,几抹晚霞浮在天边,日月星辰,景致如画。下榻在市中的酒店,在把她跟安梁那间房间的房卡递给安梁的时候,宋迟抬起眼不动声色地凝视了她一会,这是出行后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夏耳站在安梁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装作看酒店的布置,微微别开了眼,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幸好安梁很快转过身来拿她的行李,对她说:“上楼吧。”   他们在房间里呆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下去,夏耳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她也不想给自己找借口逃避。在二楼他们还走错了方向,VIP的包厢,从999走到111,她只希望永远走不到头。走到111的时候,安梁推门,让她先进去,她侧身进去,一抬头,就看到正对着门坐着的宋迟。他侧对着她正跟旁边的人说话,听到动静抬起头,手里的酒杯顿一顿,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多年前夏东明带她去饭局遇上他的情形还在眼前,夏耳唯有苦笑。   席间聊天的内容从生意到女人,她并不感兴趣。刚想发呆,话题却突然转到她身上,夏耳只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于是回头微微一笑:“什么?”   “你跟安梁是怎么认识的?地下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我们居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了这样漂亮的女朋友。”他的一个朋友问。   “哦,我们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夏耳笑了笑,“事实上,当时我刚从莫斯科回来,胖得要命,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不不不,我得澄清,”安梁赶紧帮自己辩解,“你们知道我一向不擅长跟美女搭讪。”   众人大笑,安梁凑到她耳边低声否认:“我哪有?”   夏耳笑着横了他一眼,用眼神说“明明就有”。   “我去参加婚礼怎么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好事,伴娘要不是有男朋友就是已经订婚了的,最差的也有追求对象,你这家伙,运气也太好了吧。”有朋友故意羡慕地说。   “难怪之前放话说两年内不谈感情却不到一年就破功了,”另一个朋友挪揄安梁,转头问夏耳,“所以婚礼之后他就开始追你了吗?不是我损他,这家伙追人的技巧不是一般的烂。”   夏耳扑哧一笑:“的确,他把我晾了差不多一年,我等得差不多快睡着了他才想起来要追我。”   众人露出“我就猜是这样”的神情,均用暴殄天物的眼神看着安梁,安梁笑着一一敬酒,很给夏耳面子得把所有责备照单全收。   安梁的朋友都是自来熟,很快就跟夏耳聊得热络起来。他们说笑的时候,偶尔夏耳侧过头装作不经意看一眼,宋迟就坐在他们斜对面抽烟,沉默地看着他们闹她,并不阻止,不说话的样子像个冷峻的贵族。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这一刻更让她觉得他们已经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没有绕到一块的可能。   她其实很感激,他愿意配合她出演形同陌路。   可是话真的不能说太满,很快,他就让她差点无言以对。   “你们是认真的吗?”某个沉默地当口,宋迟突然开口。   夏耳和安梁都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安梁就搂住夏耳的肩膀对宋迟说:“当然是认真的,哥,你觉得我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人吗?”   宋迟打量了他们两眼,沉着脸没有说话。一时饭桌上有些安静,夏耳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开口。明明是朋友聚会,她却觉得像在见家长。   “夏耳,这点我倒是可以帮安梁作证,”有人出来打圆场,“这家伙没什么优点,就是专情,要是他认定你,就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夏耳闻言笑了起来,逗趣地看着安梁。   安梁嗔怪地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知道的当你是在夸我,不知道的还当你在损我,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比喻?”   那人哈哈大笑,场面又活络起来。   正在这时,宋迟却抛出一个更冷的问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耳,问:“夏小姐,你喜欢安梁哪一点?”   这不是个礼貌的问题,甚至有一点失礼。仿佛感觉到敌意,安梁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夏耳的手,夏耳反倒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笑一笑:“这种事情很难说到底有哪一点,我们恰好在适合的时间相遇了,感觉也很对。如果非要说具体哪一点的话,我喜欢他的真诚和正直,他给我捉摸的到的那种感觉,我们在一起也很开心。”   夏耳说完,直视着宋迟,等待他下一个刁难,然后他只是看了她一会,随即便沉默着喝起酒,只是脸色看起来更加沉郁不明。      “我去一下洗手间。”夏耳低声对安梁说。   “要不要陪你出去?”安梁仍是握着她的手,看起来有些担心。   “不用,别再让他们有机会笑话你了。”夏耳开着玩笑,起身走了出去。   她在洗手间洗了很久的手,出来时看见宋迟站在楼梯口的窗户边抽烟,背对着她,单手插在裤袋里,宽肩窄腰,白衣黑裤,仿佛昨日。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可是经过了刚才那一番刁难,她不知道到底要用哪种面目来面对他。   最后,她决定静静地走掉,却没想到他突然转身。   “夏耳……”他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冷酷的“夏小姐”,然而或许是刚抽过烟,他的声音有些哑,仿佛含在喉咙口却吐不出来。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得多,视线落到他鼻尖,只是微微笑着,蒋子渊曾经这样说她,认识她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女人絶情起来并不比男人弱一分,甚至只有更狠。   “我只是有些惊讶,”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看着她,仿佛自嘲般说,“这么多年后才知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让你捉摸不到的人。”   “宋迟,既然你刚才这样做,我以为我们还是装作从未相识比较好。”夏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的确,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了。”他的眼神变得漠然,“既然这样,你可以叫我宋先生。”说完,他率先走进了包厢。   夏耳站在原地,心像被扯了一下,险些掉下泪来。他从来都只让她叫他宋迟,在他还是她boss的时候,在他当她男友以后,她以为时间够久已经不会在乎这些,在那一瞬间却还是莫名心痛。难道旧情人重逢的下场就只有这样?    ☆、八、(2)      她回到包厢的时候却觉得里面气氛有点奇怪,不过男人在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就那么几个,并不难猜。至少她庆幸话题焦点终于不再是她。   夏耳在安梁旁边坐下来,却听那几人在起哄他:“安梁,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不去,”安梁说,“你们知道,我对这些无异于身心健康的事情没有兴趣。”   “我看是交了女朋友之后从良了吧,其实没关系,把夏耳一起带去也没问题。”   “我警告你们啊,别在那陷害我……”他指着那几人笑。   宋迟突然开口:“你们要寻开心就自己去,别把安梁拉着跟你们同流合污。”   他一开口,就没人敢起哄了。      夏耳侧头低声对安梁说:“不如你跟他们一起去,我待会想回酒店早点休息。”   他在她耳边笑:“要是你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大概就不肯答应我去了。”   她脸微微一热,便不再说话。      安梁没有去,散了以后两人去江滩公园,沿着江边一排异国建筑群,在梧桐底下一路慢慢地晃荡过去。遇上沿街的花童缠着买花,夏耳知道他是好脾气的人最容易被忽悠,赶紧拖着他就走,那花童居然又一路追,甩很久才甩掉,一直追到他们进了江滩,搞得两人啼笑皆非。   安梁说:“你拉着我逃什么,我买就是了。”   夏耳说:“又怪我伤你大男人的自尊心了?但是一个大男人大晚上抱一束蔫蔫的红玫瑰在手上,未免太惊悚了吧,我是替你着想。”   “你这个女人,”他摇头,“太没有浪漫细胞了,还是学外语的呢……”   她扑哧笑一声:“你还有机会反悔。”   他不买账,伸手勾住了她的肩膀往沙滩上走:“你也知道我比较懒,换一个从头开始适应多麻烦啊,所以就姑且将就着吧。”      他们在沙滩上坐了很久,直到起风了才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他扣住她的手,突然问:“你会不会生气?”   “什么?”回头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夏耳把飘到唇边的头发拨开。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想宋迟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比较关心我的情况。”安梁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   夏耳微笑,掩去眼里的苦涩:“说得好像我会欺负你一样,我看起来有那么坏吗?”   “噢,你可不是坏,你是太聪明了。”他从来不吝啬夸奖她。   “那如果宋迟反对我们在一起,你会同意吗?”夏耳很认真地问他。   “怎么可能?”他夸张地大叫,“我尊重他的意见,但不代表我必须接受。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是你。”   这回,夏耳是真的笑了。她相信,安梁这种人,你要他的感情很难。但他的确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不遗余力地维护那个人的人。      酒店就在江边,回去时在门口不远处居然又看到那个花童,大概怕被酒店大堂的人赶走,只怯怯地躲在柱子后面,看到有情侣经过时便冒出来,扯着他们的袖子兜售篮子里的那些红玫瑰。   夏耳跟安梁在门口停下来。   “给我买枝花吧,”夏耳对安梁说,“一枝就够了。”   安梁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微微笑起来。   小花童给他们挑了一枝最新鲜的,塞到夏耳手里,一边朝他们鞠躬:“祝叔叔阿姨长长久久,永远幸福。”   不知为何,往回走的时候,夏耳觉得自己眼泪又要出来了。   不是她太悲观,有多少感情经得起长长久久这四个字。曾经她也以为全世界她只要他一个,可是他们最终还不是分开了……      回到房间,安梁去洗澡,夏耳把那枝玫瑰放在白色的床单上,站到了窗边。酒店是四面围起来的,中间有个游泳池。她看到底下有人在游泳,游了好几个回合,最后靠在了岸边抽烟,打火机亮起,远远望过去,只剩一个红色的光点。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她知道那是宋迟。   在十月的夜里游泳,恐怕会感冒吧,她想。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安梁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用力揉着头发。   “没什么,刚才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不见了。”她拉上窗帘。      接下来的两天是预料中的不好过,宋迟始终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他从前就是个不多话的人,现在愈发沉默寡言。而且安梁很突然地感冒发烧了,不知道是吹了风还是水土不服。他们还要开车去下一个城市,夏耳不会开车,最后只能让宋迟来帮他们开。   夏耳和安梁坐在后座上,安梁吃了感冒药很快就睡着了。夏耳侧脸望向窗外,默默看着后视镜里就像电影倒带一样不断倒退的风景。她在包里翻出安梁给她准备的巧克力,慢慢吃掉了大半根。   她没有说话,宋迟似乎也没有聊天的欲望。以为这一路至少可以这样和平地过去,没想到半路上出了意外,一辆重卡过桥的时候货物倾泻下来了,钢管滚了一地,跟在后面的车都被堵在了高速上。   眼看着一时半会走不了,宋迟熄了火,安梁在睡觉,所以他也没有开音乐,顿时,车子里更安静了。   夏耳动了动腿,让姿势没那么僵硬,却没有出声,即使此刻如此尴尬,她却依然不确定到底是说话好还是不说好,所以,她决定保守一点保持沉默。幸好宋迟很快开了车门出去打电话了,也许是想要和跟在他们后面的其他几个人联系。   她低头看了眼一旁的安梁,他枕着u型护颈枕靠左侧睡得很沉,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这场变故。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此刻感冒睡着的人是她,也好过干坐在这里相对无言。      宋迟很快就回来了,他开了窗,点起一支烟,用力吸一口,吐出了烟雾,才对着前方沉声说:“前面在等清障车过来,大概要等两个多小时。”   “哦……”夏耳愣了一下,才确定他是在跟她解释。   接下来又是一大段难堪的沉默,正当夏耳以为他们接下去都不可能再开口讲话,宋迟却突然幽幽地问道:“捉摸得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   夏耳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后视镜里他慵懒而锐利的眼神,一如初见。她顿时觉得心口就像被谁扯了一把,嘴角却只能浮出淡漠的笑来。   “那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担心第二天醒过来发现其实是一场梦的感觉。”夏耳苦笑着说。   “你曾经这样担心过吗?”他徐徐吐出烟圈,眉头紧皱。   “总有年纪还小的时候,把自尊看得比其他都要重,不想只当一个要糖吃的小孩,而去等一颗说不定根本不能兑现的糖果。”   “她怎么就知道糖果不能兑现?”   “生活给过她教训,如果没有万分的把握,情愿不要吃糖,吃饱饭比较重要。”   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收起,像是在克制这什么,眼里的锐利却突然烟消云散,沉默片刻,他又问她:“所以现在,你是真的开心?”   “对,我很开心。”夏耳毫不犹豫地说。   仿佛失望至极,他突然放松了肩膀往后用力一靠,揉了烟的手垂下来,无意间打到了方向盘上的喇叭,顿时车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像是要抵抗什么似的,夏耳捂住了耳朵,慢慢把身体蜷坐在后座上,缩小到只希望自己能够装作不存在一样,再也不敢往前面看一眼。   安梁被刺耳的鸣笛声吵醒,还有些莫名其妙,抚着昏沉沉的头问夏耳:“怎么了?”   “没事,”夏耳淡淡笑了笑,“前面路上出了点故障,在等清障。”   “你要不要睡一会?”他看她缩成一团,把手里的u型护颈枕给她。   “也好。”夏耳拿过来套在脖子上,侧过脸对着车窗的那一面,渐渐闭上眼睛。      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只隐隐约约听见安梁在跟宋迟讲话,但又不想认真去听。   好像又做了梦。   梦里居然见到了宋迟,又是在厦门。她在那里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俄罗斯的大众品牌,彼得大帝,烟盒上有辉煌的双鹰;谈了人生的第一场恋爱,和一个,她几乎不了解的男人,比她大五六岁,家境富有,来历不明,没有读完大学,曾经当过她上司。   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说喜欢,第一次相信一生有你。      起初当然也是开心的。那个9月重新回到学校,她还是给他们公司做兼职的翻译,一边准备十月份的全国俄语竞赛。宋迟从不来学校找她,因为她不喜欢,一个夏东明就已经够她招人口水了。有的时候她会坐地铁去他的公寓找他,三四站路,正好足够听掉一段俄语新闻。走路去公寓的时候背一段高尔基的《早晨》,等他回来的时间里可以做掉三篇阅读,一篇精读两篇泛读。她对他说,喜欢着他的时候,觉得总是精力充沛,全世界都美好死了。   他给她做晚饭,因为他手艺比她好,她做的东西只能填饱肚子,谈不上好吃。晚上他在书房上网的时候,她就在坐在他旁边背单词和诗歌,嘀嘀咕咕,有时候拉着他练习商务俄语对话。她知道他其实会读俄语,因为只要认识了字母和发音,就会读,只是不懂意思。这样鸡同鸭讲,却总是很搞笑。她学会了煮咖啡,他从俄罗斯买回来的进口咖啡豆,微微发酸,她不喜欢喝。她也不喜欢吃土豆泥和沙拉,他总会说,像你这么爱国的人,以后怎么出去留学,怎么当高级翻译。有时候她也喜欢撒一下娇,赖在床上看书不肯吃饭,他伸手给她一巴掌,虽然并不疼,她却跳起来回了他至少五个巴掌。   有时候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问他以后会怎么样,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或者忘了彼此,会变成什么样。他总是说她想太多,这样容易不开心。   她觉得胸口的那个伤疤太难看,于是去刺了一朵黑色的玫瑰,小小的,很精致。她和蒋子渊一起去的,蒋子渊怕她娘发现,刺在了腰侧,out of land,她一直想远走他乡,却直到毕业、工作、嫁人都留在原地。夏耳的那朵在胸口,穿低胸的衣服若隐若现。夜里被他骂神经病,第一次吵架,她搭了夜班的地铁回学校,冷战了一个星期。      他第一次来学校找她,在安静的傍晚。她吃过晚饭要去图书馆上自习,只当没看见他,刷了卡进馆。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凭证入馆,她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进来的,在地下一楼的人文科学馆库里找到正在借俄语语法书的她,在书架后压抑着声音争执了几句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接吻。   后来他说:“你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我的,没有允许,不可以随便动它们。”   这是他第一次动怒,像个暴君。   宋迟有太多她捉摸不到的情绪,比如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动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温柔,更不知道哪些情绪才是被压抑和隐藏住的真正的他,可是没有办法,当时她已经喜欢上他。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黑压压的,仿佛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不知是不是气压变低了,车里同样压抑沉闷得很。   安梁见她醒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要不要喝水?”   “谢谢,”夏耳接过来,“还没到吗?”   他点点头:“快了。”   “你感冒有没有好一点?”她突然想起来问。   “嗯……没事,现在好多了。”安梁看起来不太在意地说。   夏耳拧开了矿泉水,别开眼没有往前坐看。接下来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持续到到达度假山庄。   刚下车那场暴雨就当头泼了下来。他们一行人站在大厅里,看着落地窗外青山远黛间的瓢泼大雨,不由庆幸早到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好朋友在最近飞去了莫斯科,今天接到她的电话,恭喜她通过考试,在莫大攻读俄语文学硕士,我问她上次的火灾有没有污染莫斯科的空气,她说天依旧很蓝,只是天气冷,物价贵,饮食不习惯,俄罗斯人冷漠,留学生在异国,生活不易,她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却比我走的更远。 去年年初的时候跟她讨论这个文,第一个构思被她骂心理阴暗,至今还丢在硬盘里没敢再看。如今故事还没写完,她已经走了~希望她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这个文已经顺利出版了O(∩_∩)O~ —————————————————————————— 回头再看到这段留言,如今本书几经波折终于顺利出版,不由十分感念。2012.2.22 ☆、八、(3)      那个下午夏耳和安梁没有出门,安梁感冒后精神又变差,窝在酒店房间里睡觉。夏耳等他睡熟了才打开电视,调到几乎无声,对着字幕看电影频道放的《双城故事》。曾志伟和谭咏麟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分别多年后重逢却同时爱上了张曼玉。谭咏麟和张曼玉一见钟情,曾志伟生意失败又自觉配不上张曼玉,选择主动退让,而后来得知曾志伟内心世界的张曼玉最终和谭咏麟分手,远走他乡。   房间里很安静,夏耳无声地看着这部无声的电影,本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她却看得心不在焉。   “原来曾志伟也演过文艺片。”安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半躺着开口说道。   夏耳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我也有一种吓了一跳的感觉。”   “你觉得现实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他突然说,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夏耳问。   “两个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女人这种事。”他说着,抬起眼来看她。   夏耳愣了愣,然后慢慢笑了笑:“当然会有,不过我想这种几率不会太高。”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他说着,自己却先笑了,“如果你是张曼玉,你会选择谁?”   “这真不是个好问题,”她瞪了他一眼,“如果非要给一个答案的话,一定是谁都不选比较没有伤害吧,如果一个女人不是那么自私,她只能选择走。”   安梁沉默着笑笑,没有评价她的答案。   “你呢,如果你是曾志伟,为了友谊,你会愿意放弃张曼玉吗?”夏耳问他。   “这也真不是个好问题,”安梁抿了抿唇神情不明,把手枕在脑后说,“我只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也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他说完,房间里又安静了。夏耳没有敢看安梁,她望向窗外,窗角的红灯笼衬得那一角暖暖的,然而下了雨的度假山庄外雾气蒙蒙,望出去氤氲一片,仿佛看不到出口。      傍晚的时候安梁接到宋迟的电话,叫他们一起去度假山庄后面的生态湖吃蟹。那时雨已经停了,他们也不好总赖在房间里,于是换了衣服一起出去。   他们坐旅游区观光的电瓶车去山的另一边,七八个人,分坐了两辆车,来的时候心不在焉,夏耳并没有太注意山区的风景,此刻在烟雨蒙蒙中穿行其间,才发现一路景致如画,美得不似人间。   他们中间也有人好摄影的,带了专业的镜头,停了车要拍照,让全车的人等他,这样拖拖拉拉得走了一路,到湖边的时候天都暗了下来。幸好雨停了,午饭吃得又晚,现在精神都很好。   安梁和他的朋友留在湖边的小木楼里喝茶,夏耳跟着其他几人去看捉蟹。她以前一直以为捉蟹跟捉鱼一样,要在湖里用网捕,没想到养蟹的人只是在岸边挖了几个洞,又往洞里放了几个铁桶,然后把一盏灯打开了放在湖的一角。结果没过一会儿,湖里的蟹就自动往岸上有光的地方爬来,掉进铁桶里,自投罗网了。   她看得好奇,正要开口问,旁边突然有人解释:“因为河蟹有趋光性,捕捉少量的话,用这个方法不会伤到湖里其他河蟹的蟹脚。”   夏耳抬头,不知何时宋迟已经站在她身后,他们站在湖边背光的一角里,暗里只看得清彼此的轮廓,可是她听得出他的声音。曾经有很多次,他也是这样默契又毫无保留地跟她解释过很多她不懂的问题。      夏耳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小木楼,安梁跟其他人正坐在窗口聊天。虽然明知道他看不到,她还是不自觉地稍微退后了一步,什么话都没说。   幸好宋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提起了附近的两只装了大闸蟹的铁桶,淡淡地说:“走吧。”   原来他是来帮忙拿蟹的,夏耳转身默默往木楼的方向走。其他人先走了一步,他们落在最后,宋迟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回到桥上的时候已经有灯光,她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就要摔倒,那是简易搭坐的木桥,也没有护栏,她一慌,已经做好整个人就要摔到下去的准备,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她触电般的转身,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眼神都乱了,回头仰望着宋迟,半明半灭的夜色里他正注视着她,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头发微卷,眼神沉郁如水,这些年,他都仿佛没有老。而他竟然没有松手,她一怔,只想起离开时他温柔的注视,心突然有了柔柔的痛,蔓延开来,直到湖上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松开她。   她仓皇地转过身去,却见灯火明亮处,安梁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齐腰的窗口,神情模糊地看着他们。其实不太远,又似乎太远了,她一点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只能安慰自己,天色那么暗,他必定同样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回到小木楼前他已经走了出来,一把拉住她问:“刚才怎么了?”   “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不过还好,宋迟……他扶住了我。”夏耳说着,却没有敢回头去看宋迟的表情。   “刚才桥上很多人踩过,所以有点滑。”宋迟略微地解释了下,便提着铁桶进去了。   “早知道我陪你一起过去看,”他摸摸她的头发,“怎么样,有趣吗?”   “谁让你头晕有发热,”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有点热了,别再吹到风了,快进去吧。”      清水煮蟹,配烫好的黄酒,本是再美味不过。然而夏耳和安梁都吃的没什么滋味,席间她偶尔看一眼宋迟,他仿佛也心不在焉,斜靠在椅背上,随意答着话,没过一会就出去抽烟。      夏耳并没有吃多久,因为安梁渐渐发起热来,她跟他一起回度假山庄,两人坐了其中一辆车先走。回到房间,她给他吃了退烧药,又用冰袋冷敷,他脸烧得通红,卷在被子里睡得很不踏实,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她知道他的洁癖很严重,拧了温毛巾给他擦了两遍。他醒过来,被她灌了两杯热水,半合着眼抱住她,脸埋在她胸前,像个孩子。   她揉着他的头发,弄乱,又理顺:“你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全身都不舒服……我可以洗个澡吗?”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样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不可以。”她用力摇头。   “嗷……”他沮丧地低吟一声,“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我好像饿了……”   “这个可以,”夏耳笑了,“你要吃什么,白粥可以吗?”   “好。”他说完,又躺回床上。      他们住的是一栋五层的别墅,底层是地下室,一层有客厅和厨房,他们分住在其余二到四层,每层都有独立的房间和露台。夏耳换了身衣服,打算去楼下给安梁煮一点粥,没想到一开门,宋迟正好从别墅内部的电梯里出来,往房间这边走。短短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走到门口,似乎想停下来,她稍一犹豫,便想退回房间里去,作势要关门。或许是这个动作激怒了他,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房间里拉出来,反手拉上门。动作太快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门卡已经被他捏到了手里,他一手捏住她的手腕,脸凑上来,淡淡的酒气喷薄在她脸上,一向慵懒的眼神锐利得不可思议。   他说:“你躲什么?”   她轻轻一挣,想要摆脱他:“宋迟,你喝多了……”   “只是喝多了吗……”他竟然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却欲言又止。   她想起桥上他拦腰抱住她的那个眼神,突然像是被人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话来。      “别躲,说句真心话吧,夏耳,什么现在很开心,什么捉摸得到的感觉,我都不相信。”他锐利的眼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她别开眼,沉默了一会,慢声说道:“谢谢你那次送我去医院,还有借安梁送给我的那些纯净水,甚至更早,我现在的这份工作,应该也是你帮我找的吧,我谢谢你。”   “还有吗……”他变得冷淡,她知道这是压抑着不耐烦的征兆。   “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一切,我还能顺利走到现在,都谢谢你。”好像除了谢谢,她也没什么真心话可以说。   “然后呢……”   “我已经答应跟他一起走下去,所以,请祝福我们。”      握住她的手突然一紧,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看着他。   “你躲什么……你说不要来找你,好,我就不来找你;你说要走,好,我就让你走;你说不要见面,好,那就不要见面。我忍着,什么都答应你,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跟我在一起,让你承受那么多压力过得那么不安,是我当时太高估自己,却根本没怎么顾虑你的想法,但是呢,你想装不认识,装什么都没发生,夏耳,为什么我总要听你的……”   “我走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所以我早说过你不要等。”她垂着眼,试图决然地别过脸,“现在这样已经没有意义了,宋迟,我更不想因为这样伤害到无辜的安梁,你也不需要为我伤害到别人。”   “不用管别人,我只想知道你的心,这么多年你就不曾有一点后悔?”   “……”夏耳沉默。   “我去年底就离婚了。或许你恨后来我跟沈纹结婚,你不相信我们有结果,所以我把结果给她。但是你走的那天,我对自己说过,我绝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但是只要有一天你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不会再放过你……”      夏耳抬头看着宋迟,眼里露出惊恐,却依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不想再见面,那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真的喝多了,微微弯腰,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环到她身后虚抱住她,额头抵在她身后的门板上。这是她今晚的第二个拥抱,她却微微发抖,一点都不觉得温暖。   他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吐气在她耳边:“……我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等多一点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夏耳,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九、(1)   听说过白昼之夜吗?   大约从五月份开始,俄罗斯这个高纬度的国家会出现白昼之夜的现象,太阳在夜晚十点前不会下山,往往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晚霞还会挂在天边,莫斯科河跟涅瓦河在这样的霞光里静静地睡去。那些总是希望一天有32个小时或者白天能够变得更漫长一些的人,可以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然而相对的,一到冬天,“黑昼”也会如期降临。俄罗斯地域辽阔,因此气候也复杂多样。大约15%的领土都位于北极圈内,每年12月份,“黑昼”会在这里降临,一天24个小时几乎都是黑乎乎的,全靠电灯照明,即使在不是北极圈内的领域,这样的黑夜以及这样的冬季,也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世界总是公平的,它不让你抱有一丝侥幸。      有很长一段时间,夏耳会在这样22点的黄昏里,感到迷失。   就像是一个经常会休克的人,在短暂地昏迷过后,然后又清醒过来,然后又昏迷过去。后来她书本里找到了这个词,叫做“文化休克”。   漫长的白天总是忙碌的,课堂上永远是没完没了的诗歌和文学,偶尔讲讲变格,俄罗斯教授的语速低沉而飞快,却在课后留一大堆作业到网络硬盘里。她很少去图书馆,因为里面总是有旁若无人一样大声喧哗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大多来自富裕的家庭,很小就出来读书,对功课并不是很努力。有自己的帮派,开跑车用名牌,总是衣着华丽。而那些穷留学生,则散落在这个城市的码头、餐馆、工地打工,盯着银行里每日卢布对人民币的汇率,忧愁一日三餐。   每当深夜写完作业之后,夏耳拿着酒瓶坐在窗台上喝酒,看着底下这个黄昏中美丽而忧郁的城市,这里灰扑扑的人、迷宫般的地铁、吃怕了的面包、牛奶、数不清的博物馆、为中国人开的赌场,中国留学生在这里不受欢迎。   地铁出口总有些年轻人聚集着,拿着酒瓶喝酒,她每次低着头快快地走过,心里总是怕得很。在第二次被酒瓶砸中之后,她去把头发染成了浅棕色,然后开始化浓妆。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很多次喝到快醉的时候,她不断得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然而在每次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城堡的屋顶,告诉自己,不要紧,起码这是她的理想。   倘若她不能使自己这么相信,那无穷无尽的孤独就会将她吞没。      有一次她喝到半醉,被同学拉去了赌场。俄罗斯的赌场,经常有抽奖活动,她在那里看到一个中国人,高个子,斯文清秀的面孔,有干净修长的手指,他抽到了奖,然后还需要和另外5个俄罗斯人赌一局,玩21点,奖金是8000美金或者一辆雪铁龙。他的运气实在太好,谈笑间不动声色地击败了那五个老毛子,最后带着大笔的奖金扬长而去。   她鬼使神差地抛下同学,就跟了上去,跟他跟到地铁口,他一手插在裤袋里,转身看她,慵懒的眼神微微嘲讽:“不介意的话,你是要跟我回家吗?”   她如梦初醒,在他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她怎么会把他当成了宋迟,就算有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和慵懒犀利的眼神,宋迟却从来不是个赌徒。   或许这是她唯一觉得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他并不是个赌徒。      他13岁时跟着移民的爷爷奶奶一起,去国外去念初中,就像典型的小留学生一样,在国外沾染了一身不好的习气,一度甚至被认为已经无药可救,只能被送回了国内重新读高中。19岁勉强高中毕业,在此之前做尽一切叛逆无良之事。毕业后去本地的一所大学读工商管理,大一下学期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于是提出休学。为了让他继续读书,家人只能把他送到国外留学。他没有去报到,拿着所有费用去玩户外极限运动。一年后把钱花光,然后回国,很快被恼羞成怒的父亲送去部队当兵,就像做了三年牢。三年以后他24岁,退役后被要求管理一家石材企业,抱着玩世不恭的心态做了两年,然后发现比起石材,对俄食品出口更有利润空间。   遇上她的时候他26岁,或许是叛逆期过早,或许是早就把各种人生都体验过一遍,她看到的他,没有一点青年的戾气和浮躁,只有内敛自持,甚至是一个,称得上有教养、洁身自好的男子。   有时候,夏耳会觉得自卑,配不上他。她不过是一个父母都不要的私生女,靠着爷爷的一时怜悯才侥幸活了下来。她没有光鲜的家庭背景,只有一个劣迹斑斑的赌棍父亲,并且不断地给她制造麻烦。她从来不期望风花雪月,甚至连谈恋爱都觉得奢侈。她原本以为自己会顺利地毕业,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城市,做一份虽然辛苦但是收入还不错的翻译职业,然后嫁给一个老实敦厚的男人,如果他也同意的话,就不要生小孩。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宋迟这样的人,并且喜欢上他。   然而这种小儿女的心态,她不会讲给他听,因为他总是会摸着她的头发,说她想太多。   所以她总是很努力,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足以与他相配。   这样天真。因为怀揣了一点爱意,便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那一年的十月份,夏耳去参加全国高校俄语竞赛决赛,获奖的人可以被公派去莫斯科,由留学生基金会全额资助,做一年交换生。   比赛的地点在另一个城市的外院,为期四天。跟她一起去的还有系里的辅导员,机票是活动方赞助的。尽管很希望,但是她没有开口让宋迟跟她一起去,因为不方便。   他也没有主动提出,只是在出发的前夜,跟她一起吃了晚饭。她因为紧张和缺少睡眠,舌头上起了两个泡,几乎不能吃东西。回去的时候,他在路边停车,到药店买了西瓜霜和消炎药,回去以后让她仰躺在沙发上张开嘴,然后往她舌头上撒药粉。她忍不住要笑,喷了他一脸的药粉和口水,又被他板着脸打了一巴掌。   决赛有三个环节演讲、即兴问答、才艺展示。最后一天的才艺展示她朗诵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台下鸦雀无声,直到最后掌声雷动。致谢的时候她抬头看到他站在报告厅的后门口,初秋的天气,穿一件长袖的亚麻衬衣,一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侧靠在门边,朝她微微笑着,很温柔。      评委现场打分,夏耳以笔试第二,总成绩第一的分数获得高年级组一等奖。她被辅导员拥抱,然后跟各个评委老师握手,又去跟留学生基金会的人见面,被引荐给从普院过来做评委的老师叶莲娜夫人,这是一位满头银发涂着口红的女士,后来成为她的导师。   直到晚饭以后才有机会跟宋迟见面,他在酒店下面的地下停车场等她,她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跳到他身上。他骂她像只猴子,没有形象,却忍不住笑着低头吻她。   “你为我高兴吗?”她看他的眼睛,却不确定他的情绪。   “当然。”他说,唇边有笑意,却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露出喜悦的眼神。   她只能把这理解成,他不想跟她分开一年的缘故。   “要是我没有获奖呢?”她问。   “像你这么努力,要是不获奖,太没有道理,”他说得十分笃定,眼神渐渐柔软下来,“就算没有,我也会做你的经济担保人,送你去莫斯科。”      从比赛回来后,宋迟却带她去做了一件旗袍,在城中的一家老字号。   他说,去了莫斯科,学校文化节或者留学生活动的时候都会穿到,如果不带一件过去,到时候会比较麻烦。   她想,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花色和布料也是他挑的,一块纯紫色的布料,纹理非常细腻,她用手摸一下,柔软熨帖得很。帮她做衣服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帮她量身,在一旁慢吞吞地说,这样的布料,如果做好了穿在身上,就像是你的另一层皮肤一样,会呼吸。   她以为是师傅在吹牛,哪里会这么神奇。宋迟的眼神却告诉她,这是真的。店里也有红色的布料,纹理同样细腻柔软,带一点暗的枣红,很衬她的肤色。他说过最喜欢她穿红色,但是他却给她选了紫色的旗袍。   到底是专业,量身就量了快一个小时,她从来不知道做一件旗袍居然要这么复杂。出来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说我穿红色比较好看……”   他回头微微调侃:“你已经迫不及待要嫁给我了吗?”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窘迫得反驳:“谁说只有结婚才能穿红色?又不是大红。”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最后说:“这是穿给别人看的,要那么好干嘛……”   她愣一下,然后看着他吃吃得笑起来。他打一下她的头,然后双手往裤袋里一插,骄傲而故作镇定地往前走。   她追上去,从旁边搂住他的胳膊,他终于忍不住也笑出声,任由她牵着。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没见过世面,蒋子渊在知道宋迟带她去那家做旗袍后,几乎要尖叫。   “你知道那个师傅有多出名吗?我妈托了很多关系都没能预约到他做一件旗袍,你居然还能让他亲自给你量身。”蒋子渊刻意用一种嫉妒的语气说。   “我真的不知道。”夏耳耸耸肩,虽然知道结果后会觉得太过贵重,也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已经没有办法说不,她知道宋迟的脾气。他总是不动声色得给她最好的,却从不邀功。      虽然直到最后,她都并没有拿到这件旗袍,更没有机会体验一下到底有没有老师傅说得那种神奇的效果。她走得仓促而混乱,去北京转机,临上机的前一夜才想起缺一件旗袍,大晚上出了酒店满大街得找,最后在巷子里的小店随手买了一件对付过去,劣质的粉红色,穿起来像餐厅里的服务员,只在一次文化节上穿过,毕业以后就压箱底。    ☆、九、(2)      第一次看到沈纹是在一家日式餐厅。   宋迟带了夏耳去那里吃海胆饭和三文鱼刺身,那天在下雨,他们要一个走廊底部的包间,慢条斯理地吃了很久,她觉得三文鱼鱼肉太酥,并不喜欢。幸好北极贝非常鲜美,而海胆饭则把她辣的热泪盈眶,最后只好把冰块含在嘴里。雨淅淅沥沥得一直没停,因为那天没什么事,他们也不急着走,就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划拳掷骰子,清酒又是那种好上口的酒,酒精度也不低,她饶是天生酒量好,在喝掉了几壶之后,也开始变得话多起来。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她在心里打起慢慢小算盘。   “哦,什么游戏?”他懒懒地看她一眼,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却不急着拆穿她。   “还是掷骰子好了,猜点数,输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不能说谎。”   “你肯定玩不过我。”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   她想也是,她肯定玩不过他,于是索性放弃了拐弯抹角,厚着脸皮问他:“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可不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他看起来并不情愿配合。   “不可以。”她双手叉腰,故意摆出一点凶悍气势。   他笑一下,像是拿她没办法,然后说:“因为你话比较少。”   “这也算是理由?”她想,如果他讨厌被人吵的话,他不如去找一个哑巴。   “当然,还有……”他像是很认真得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比较真诚、热爱生活、很努力很上进。”   “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是我三好学生证书上的评语?”   “难道你不是好学生吗?”   “但这应该不会成为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理由。”   “为什么不?”他仿佛毫不在意,“这些就够了。”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很费解,所以说不出话来。   “虽然有时候硬是要装出一副很成熟很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明明还是个小孩,”他说到这里,微微笑起来,“有时候不像个好学生,看起来很乖,其实很狡诈。”   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好学生。”   他还是笑着,却别过脸去看向窗外。仿佛是第一次猜中了他的心思,原来是这样的,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到雨停才回去。   出来时撞上另一个包厢的人,宋迟扶住她正要开口,人群里却有人认出他来。叫他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五官很精致,穿一件碎花的圆领长款洋装,带一条细致的珍珠项链,看起来很日系。   她看到宋迟的时候,脸上分明是很高兴的。然而宋迟抬头看到她,表情却冷冷的:“你怎么在这里?”   女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还是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我毕业回国了。”   宋迟闻言只是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却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想附会她。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宋迟不说话,夏耳当然也不会主动出声。倒还是那个女生先圆了场,看着她问宋迟:“这位是……”   夏耳看了一眼宋迟,他看起来并不想回答的样子,便开口:“我是……我是他的翻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回头果然看到宋迟瞪了她一眼,嘴角微抿,已经是不高兴了。然而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却也没有给出他的立场。   女生扫了他们一眼,仿佛在揣摩她的话,然后又微微笑起来:“我们要去唱歌,宋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不去。”宋迟冷硬得抛下两个字,转身就走。夏耳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只好跟上去。      回到家里他脸色依旧不好,夏耳自知理亏,也不去睬他,自己拿了整理的生词库背单词。他从书房里出来,把一份标书扔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她坐起来,眼睛瞪着他,不说话。他微微一笑,很冷:“不是我的翻译吗,天亮前把它做好。”   她不吭声,拿过来就开始翻。他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然后才走开。到半夜的时候头涨得不行,整个脑子已经糊成一团,晚饭没有吃,此时饥肠辘辘,眼前长串的单词却叫她想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把一份意大利面端到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下笔,拿起叉子开始吃。他好像笑了笑,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条斯理得吃他的那一份。   她吃完后觉得精力好了很多,又去洗了把脸,头脑也清醒了,于是又拿起笔。   他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笔,然后把标书合上,她抬头看他:“不是天亮前要做完吗,不要干扰我。”   他好像拿她没办法,先笑了出来:“我记得你以前脾气没这么坏。难道是我把你宠坏了。”   “你交代的事,我总要努力完成的,这叫坏脾气吗?”她没有觉得自己在赌气,“身为老板,你完全可以对我再恶劣一点。”   他看着她不说话,然后突然叹气:“我从来不讨好人,夏耳,你是第一个。”   “或许是想要讨好你的人太多了,不差我这一个。”他这句话并没有让她觉得高兴。   “但我偏偏又不喜欢人家讨好我,”他摇摇头,“你一定是我的克星吧。”   她这才笑起来,心情大好得伸了个懒腰。他无奈得打一下她的屁股,把她赶去洗澡睡觉。      夏耳和宋迟谁都没想到沈纹会在第二天早上亲自登门造访。宋迟去开门,她穿好T恤和裤子去洗漱。从房间出来去卫生间时,她看到站在玄关的沈纹。她也看到她,表情却没有她那种惊慌,仿佛对她的会在这里早已预料到一般,并不感到奇怪。   夏耳却因为昨天的那番话而难免尴尬,匆匆闪进了卫生间。她洗完脸,却对着镜子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最后却还是要硬着头皮出去,宋迟和沈纹站在厨房里说话,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回头对宋迟说:“我有课,先走了。”   “吃了早饭再走。”宋迟看着她说。他的眼神像在说,你可以试试看不吃的话是什么后果,叫她不由想起昨天她说她是他的翻译时他那种眼神。   她当然不敢再惹他,于是再次故作镇定地走进了厨房,去拿他帮她做好的麦片粥和鸡蛋,她也佩服自己,还能很自然得朝沈纹笑了笑。她却仿佛没料到她这么镇定,不由愣了愣,才勉强笑一下。      夏耳把早饭端出来,然后坐在厨房外的餐桌上一个人低头吃起来。其实她上午并没有课,既然现在也走不了,索性吃得慢条斯理,一边偷偷留心厨房里的讲话。   宋迟似乎并不打算换地方,所以沈纹只好迁就他留在厨房里。她今天的打扮依旧很日系,黑色圆翻领双排扣小外套,底下是格子短裙,穿一双长靴,虽然人并不高,那双腿却也笔直细长,看起来很漂亮。十个指甲都做了美甲,应该是个不用操持家务的大小姐。   宋迟做着他自己的早饭,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夏耳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这么不耐烦的样子,他在她面前最多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不过这个样子的他,或许才像一个26岁的男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夏耳开始感到困惑,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九、(3)      “干妈告诉我的,”沈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语气不善,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你又一直不回家,干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夏耳咬着勺子想,那么,至少也算青梅竹马了。   “别什么都扯上我妈,是你自己要送过来吧,”宋迟说,“好了,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不如我们晚上一起吃晚饭。”沈纹小心翼翼得提出邀请。   “我没空,最近很忙。”宋迟打断她,“你吃早饭没,要不要吃一点再走……”   再笨也听得出这是变相的逐客令了,夏耳没听清后来沈纹说了什么,但是她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开门走掉了。      夏耳坐在餐桌上,看着玄关的位置,不由发起呆来。眼前突然一暗,原来是宋迟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把他的早饭放在桌上,拍了下她的额头,故意说:“怎么还没吃完,不是急着去上课吗?”   她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低下头喝着碗里的粥。   “她是我妈的干女儿,沈纹。”宋迟简单得说完,算是解释。   “嗯。”她无意识得应了一声。   仿佛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宋迟突然说:“不妨直接告诉你,她对我有意思。”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不由错愕得抬起头:“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收起你多余的同情心,”他冷冷得哼一声,“别看她人小,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是你对人家有成见吧,为什么这么不耐烦的样子?”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要是你能拿出对我这么嚣张的姿态对她,那我就不用担心了,就平时有点小狡猾,关键时刻还是像个良家妇女……记得要离她远一点。”   她什么时候拿嚣张的姿态对他了?夏耳忍不住瞪他。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复杂得笑一笑。      她吃完早饭收拾一下要走,眼看宋迟往垃圾桶走去,她赶紧往外面冲,却被他一把拉回来,把垃圾袋往她手里一塞:“带下去。”   嗷,她拍了拍额头去按电梯,居然一次都逃不过。   夏耳回到学校,蒋子渊还在睡觉。她把她叫起来,然后拉上她一起去自习室。尽管进入大四,他们俄语系的课并没有比以前少,依旧叫人焦头烂额。她看蒋子渊那副懒散的样子,真担心她通不过专八。蒋子渊一边套上T恤,一边不满得嘟囔:“你都要出国了,还这么拼干嘛……”   “就算出国,专八还是要考啊,我另外还要考一个俄语国际三级。”夏耳说。   蒋子渊张大嘴看着她,然后倒在床上抓狂:“我确定我们不是一个星球的,我是为什么要跟一个考试狂人做朋友啊……”   “那你一定很庆幸我马上要走了吧。”夏耳好笑,整理了书本出去,没有理会身后那个躺在床上装死的人。   然而她刚下楼梯,蒋子渊就从宿舍追了出来,把手中的书往她怀里一塞:“你先去占位子,我去食堂买早饭。”   夏耳好笑得看她莽莽撞撞的样子,正要去自习教室,没想到夏东明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夏东明知道她跟宋迟在一起,因为有一次在酒吧正好遇上。她也一度因此觉得不安,然而夏东明却没有跟她说什么,也没有来找过她。或许是宋迟找过他,或许是他自己良心发现,她却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她知道自己心里装了鸵鸟,以致自食其果。      夏东明瘦了很多,瘦的整个人都没有肉了,脸也凹陷下去,然而整个脖子却是肿的,看起来很怪异。夏耳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夏东明开门见山:“借我点钱。”   “你又去赌了?”夏耳太熟悉他这副要钱的样子,冷冷得别开眼,“我没钱。”   “有多少,都借给我,”他的语气很急躁,“你跟宋迟在一起,怎么会没钱?”   “没有就是没有,你当我什么,”她原本不想生气,但是他提到了宋迟,“你当我什么,用来跟他提款的机器?我没有,一分都没有。”   “你没有他有,你肯开个口他难道不借,”夏东明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是你爸,难道你眼睁睁看我死掉?”   “你已经死过一百次了,还不是好好地活着。”她不愿再纠缠,转身就走。   “这次不一样,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夏东明追上来。   “哪次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帮你,我也帮不了你,”夏耳转身,热泪盈眶,“我是你的女儿,但连每一年的学费都要靠自己挣,就算是每顿只能吃白面馒头,我也从来没有用过你一分钱,你做父亲的,难道就没有一点惭愧?我只是一个学生,我怎么帮你?”   她擦干眼泪狠心走掉。这一回,夏东明没有追上来。      蒋子渊在自习教室找到她,夏耳沉默得整理着生词库,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蒋子渊问。   “没事,我趴一会,半个小时后记得叫我。”   Ирониясудьбы,她合上笔记本,突然看到这个词,命运的捉弄。   命运是不是总在捉弄她?   夏耳看向教室窗外,秋天的校园里杉树高耸,银杏叶满地,明明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刻。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却只想在此刻,尽快得离开这里。      立冬的那天宋迟带她去滑雪。其实他那段时间很忙,忙着组建一个新公司,却因为她要在11月底的时候离开,所以总是抽了时间带她去各种各样的事。   因为漫长的冬天总是被白雪覆盖着,所以滑雪是俄罗斯常见的娱乐项目。宋迟对她说:“你得学会这个,免得到时候当众出丑。”   她听他半真半假的语气,有些不服气。但是还能跟他一起做这么多事,她总是开心的。他教她游泳,教她跳舞,教她射击,教她用餐礼仪,他教会她很多她父亲都并没有教她的东西。   现在,他要教她滑雪。   他们爬上长长的雪道,她看着手里的雪橇,不知道如何驾驭它们。   “这个会不会很难?”她抬头问他。   “肯定不会比学俄语更难。”宋迟开她玩笑,指指他身后,示意让她把雪橇放在他的雪橇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解释说:“第一次我来带你滑。”   夏耳紧紧抱住他的腰,跟着他一起冲下坡去,从坡上下来腾空跳到另一条雪道的时候,她吓得闭上眼睛,第一次开始相信他说的极限运动的那种乐趣了,而这不过才是滑雪而已。   到坡底的时候她兴奋地大笑:“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教我滑雪了。”这样的亲密和刺激,他不会交给另一个人代替。   “知道就好。”他也不否认,又拉着她往坡上跑。      等教会她基本要领后,他终于忍不住往难度更大的滑道去挑战一下,留下她自己先练习。他说:“摔跤不要紧,多摔几次就会了,但是要学会保护自己,小心别摔伤了。”   “等你回来,我一定学会了。”她很自信得抬了抬下巴。   他朝她比了下拇指,然后戴上眼镜去坐缆车,往山上去。      夏耳在摔过好几次后,终于不再是一站上去就往下摔,她刚要试试自己往下冲的感觉,突然有人在她身边停下,一个穿了橙色滑雪衫的女生,娇小的个子,她摘掉眼镜,原来是沈纹。   夏耳不知道跟说她什么,只好笑一笑。   沈纹也朝她笑了笑,说:“宋迟带你来滑雪?”   “是啊,”她说,“他去另一条雪道了。”   沈纹神情不明得笑笑,却明知故问:“他最近不是挺忙吗?”   夏耳张了张口,突然想起宋迟的话,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说。   沈纹倒还是很热情:“要不我们一起练习,我也是beginner。”   夏耳只能说好。   沈纹在她前面先滑下坡去,她跟在后面,没滑一段,眼看就要摔倒,正准备向下蹲往右侧以避免摔伤,沈纹却突然从旁边插过来占了她的道,她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就摔了下去。   夏耳重重摔在地上,左边的手臂和贴在雪道上的脸颊一阵发麻。    ☆、十、(1)   夏耳清醒的时候已经被宋迟抱着,宋迟拍了拍她的脸,脸色似乎比她还要糟糕:“你怎么样?”   疼痛像蚂蚁一样侵入神经,夏耳闷哼了一声,试图动一下手臂,却被他按住:“别动,现在不能动。”她不能动手也不能动脖子,只好动了动眼珠,却看到沈纹就站在一边,咬着唇,神情怪异。   宋迟抱起她就走,沈纹却跟了上来,一直跟到停车场。   宋迟把夏耳放下,回头冷冷地说:“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对不起,”沈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突然就摔在我前面。”   那个摔倒在她雪道里的人也跟来了,一个劲儿地道歉,还坚持要跟着一起送夏耳去医院。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那就别出现在我面前。”宋迟说完,拉开车门上车,发动车子,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出了滑雪场,他在路边停下来,俯身帮她系安全带。夏耳咬着唇看他,他的脸色十分阴沉,让她几次想开口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左肩上的肿痛也让她好像很难张口。   最后她只好说:“这是意外,宋迟。”   他伸手拿了后座上的外套给她盖上,摸了摸她的脸,眼神柔软了一些:“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带你来滑雪。”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重新发动车子,往医院去。      幸好只是肩膀脱臼,并没有骨折。局部麻醉后,医生帮她做了复位和固定,三周之后才能活动。夏耳回病房打点滴,宋迟去帮她办住院手续。   她坐在病床上,不知是不是打了麻药的关系,有些浑浑噩噩。三周之后她就要出发去俄罗斯,很多手续还没办好,要是手臂到时候还不能活动要怎么办?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完全不在预期内。   她靠着床坐了一会儿,渐渐又把这些繁杂的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她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宋迟在,只要有他在,好像什么都不要紧。   说不定两周就能好了呢,她不是一向最有生命力的吗,她这样想着,就渐渐安下心来。   宋迟办完手续回来,看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怎么不睡一会?”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因为打了点滴,她的手很凉,他用掌心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大白天的,睡不着啊……”她笑了笑,摇头。   “还是睡一下,等麻药过了你就疼的睡不着了。”他让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饿了没,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很甜的那种糖。”蒋子渊跟她说过,每次难过的时候,只要吃点甜的东西,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不解得看着她,好像很不习惯她突然这么孩子气的话,但还是笑一下,答应了。      隔天中午的时候蒋子渊来看她,给她带了一份她爱吃的猪手米线,煮的烂烂的,加了黄豆,味道很香。一夜过去,肩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而且幸好她伤的是左手,还能拿右手吃饭。   蒋子渊看她吃得香,故意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贪玩,这下吃苦头了吧。”   夏耳苦笑一下:“难道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就只能乖乖呆在图书馆里死读书了吗?”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蒋子渊先后悔了,“你别怪我多嘴,我只是觉得宋迟这个人太危险了,你跟他在一起,我总是有点不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冲动了?”夏耳吃到一半,停了下来。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一对矛盾体,你做事永远比我谨慎理智,在感情上却很勇敢,我平时很冲动只顾眼前,在感情上却很谨慎不敢冒险,你说怪不怪?”   “你怎么变得这么深沉,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夏耳是认真的,不知何时起,蒋子渊也不再是那个时刻把心事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透的蒋子渊了。还是她只顾着自己,这半年多来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渊渊。   夏耳觉得很歉疚。   “都快四年了,我多少也该有些长进了吧,”蒋子渊笑,“对了,你到底是怎么摔成这样的,我也去滑过雪,摔成狗吃屎,还一屁股滑到坡底,也没见缺胳膊断腿啊。”      夏耳犹豫了一下,把沈纹的事跟她说了。   蒋子渊瞪大眼睛:“我就说呢,你这么谨慎的个性怎么会摔这么重。”   “我不知道,她也许不是故意的。”夏耳回想摔下去的那一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眼前只有那个橙色的身影,还有她清醒时沈纹那个怪异的神情。   “她就是故意的,”蒋子渊咬牙切齿,“噢,怎么有这种没素质的女人,太恶毒了吧。”   “嘘……”夏耳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声些,虽然对蒋子渊的大大咧咧总是没有办法,但是她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夏耳最喜欢她这点。   “那你就这样算了?”蒋子渊才不管,“会影响出国吗?”   “希望不会吧。”夏耳说。   “我觉得不出国也好,免得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女人还耍些什么阴招把你的男人给抢了,不如留下来跟她斗斗。”蒋子渊免不了又幸灾乐祸起来。   “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活。”夏耳给她一个你别指望看好戏的眼神。   “哦,原来你还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蒋子渊还是笑。   夏耳也笑了,正要说话,却有人敲门进来,是宋迟。蒋子渊起身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她说:“你就放心躺着吧,有什么手续要办的话,我会帮你跑的,还有辅导员那,我回去会帮你请假。”   “谢谢你,渊渊。”有这样一位朋友,她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蒋子渊大大咧咧得走了。      三天后夏耳出院,宋迟让她住到他公寓里,他说,有人照顾着,肩膀的恢复会更快一点。因为要出国,这学期她少选了很多课,基本上不用去上课了。蒋子渊来看过她一次,给她带了一些书。幸好护照和银行存款证明宋迟已经帮她办好了,蒋子渊帮她把在读证明、交流合同和委托公证拿去敲了章,家长协议书是让辅导员帮忙担保的。还差一个健康证和一份艾滋检查报告,蒋子渊提醒她去出入境体检中心打艾滋血检报告要带四张2寸彩照,免得白走一趟来回折腾。   宋迟却变得非常忙,晚上经常要等她睡着以后才回来。难得陪她一起吃顿饭,话也非常少。有时候她醒过来,看到他坐在房间外面的阳台上抽烟。隔着玻璃门,她蜷起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几次深夜睡不着,他们去公寓附近的大使馆区散步,她努力想逗他开心,却不得其法。回去的时候他拖着她的手,多数的时候只是沉默。便是这样的十指相扣,也让她觉得不安心。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麻烦的事?”她终于还是问了。   “没什么大事,”他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宋迟,万一我走不了呢,你真的希望我出去吗?”那一刻她突然打退堂鼓,她想起蒋子渊开玩笑的话,出国并不是她人生唯一的路,留下来把最后一年读完,毕业后,以她的资质,她在国内也能找到一份翻译的工作。曾经她太疲惫,于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因为还有一个人在这里,所以她并不是毫无眷恋。原来她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理智,她也会被爱情冲昏头脑。   “不会的,计划好的事怎么能变。”他只是这样说。   她觉得这一次摔伤,仿佛摔到的并不是她,而是他们,摔出了他们之间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一周后夏耳去医院做复检,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应付得来,又想顺便去出入境体检中心做体检,便不想麻烦宋迟。从早上开始,她空腹在体检中心坐了大半天,等得都有点晕眩了,终于等到体检报告。给她打印艾滋血检报告的医生十分不耐烦,果然如蒋子渊说的,都像面瘫了一样。   回去以后夏耳接到辅导员的电话,语气很凝重:“夏耳,你被公派交流的事情出了点问题……”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留学基金会那边审核了你的资质,他们觉得,可能还要商榷一下。”   “林老师,我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过好久,夏耳终于说得出话来。   “我知道,在写推荐表的时候我也特地说明了,本来像你这样优秀又努力的学生肯定是没问题的,你的表现也是大家公认的了,只是他们最近接到了一份材料,有关你父亲……”   “什么?”她紧紧攥着话筒,觉得背心渐渐发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莫名恐惧,让她甚至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   “据说……你父亲在吸食某种……违禁药品,还因此被拘留了一段时间……”   辅导员是纯粹的读书人,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也很不容易。   夏耳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挂的电话,她跌坐在沙发上,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眼前一阵发黑,耳中却嗡嗡作响,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只坐了几分钟,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她的手臂还用三角巾固定着,就这样毫无知觉一般走了好几公里,走到夏东明的住处,那是一栋90年代的老房子,楼道里终年光线不好,黑糊糊的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水电的,煤气的,中介的,隐疾的……地面的水泥斑驳,铁门锈迹斑斑。她沿着堆满杂物的旧楼梯爬上顶楼,抬起右手用力地敲门,敲了很久,终于有人来开门。   夏东明看到她的时候很吃惊,他却比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更瘦,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瘦,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畸形。就算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就算他把她拉去饭局指望她给他长脸,就算他只有在穷困潦倒的时候才想得到她,她都能忍。她告诉自己算了,谁让他是她爸爸,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谁前世欠了谁的债,她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只有接受。但是她想不到他居然还会染上毒瘾,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几乎心如死灰。    ☆、十、(2)      “你来干什么?”夏东明的口气很坏,他上身只穿一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也很乱,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面黄肌瘦,像个鬼。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在,一张苍白的脸,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穿一件吊带裙,看见夏耳的时候,对她若无其事得耸了耸肩。   “你在吸毒,是不是?”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谁告诉你的?”夏东明一惊,随即无所谓得撇了撇唇,别开眼。   “多久了?”原来是真的,她来的时候甚至还抱了一丝侥幸,希望这不是真的。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父亲在吸毒。   “你没必要知道这些,走吧走吧,不是不想看到我吗……”夏东明作势要关门。   “你想死吗?赌钱还不够,你就这么不想活!”她挡住门,气得浑身发抖。   “对,我是不想活了,我早就活腻了!”夏东明十分不耐烦。   “你不想活我还要活下去呢,你自甘堕落有没有为我着想一下,难道你要把我的人生一起毁掉?”   “就当我死了吧,反正你一直盼着我死掉才好!”夏东明砰得一声把门摔上,夏耳站在冰凉的大门前,忍了很久的眼泪刷得一下下来了。      她像游魂一样回到宋迟的公寓,那是市区的一栋高级写字楼,楼上有几层是公寓。她到B栋去搭电梯,路边停了一辆红色的跑车,很惹眼。她随意扫了一眼,正要走过,车灯突然亮起来,有人把车窗降下,露出脸来,是沈纹。   她语气挺客气的:“介意上来说会话吗?”   夏耳上了车,或许是一场大恸过后,她反而变得异常平静。   沈纹扫了一眼她的胳膊,说:“上次害你摔伤了,真对不起。”   “有话直说吧。”夏耳已经没什么力气跟她客套。   “听说你想出国留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哦,你为什么要帮我?”夏耳淡淡得问,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想帮就帮咯,”果然是一副大小姐的口吻,“你应该知道我对宋迟的心思,要是你能出国,对我未必不是好事。”   “如果我真想出国,宋迟就可以帮我。”她冷冷苦笑,他早就给过她承诺,如果她真的想要倚仗他,那么她根本不必花那么多精力去参加那个比赛。   沈纹愣了愣,然后冷冷笑起来:“我以为有些人应该懂得知足,你有这么一个滥赌又吸毒的父亲,总有一天,他也会厌倦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夏耳僵了僵,很快又平静下来:“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想,这并不需要外人评判吧。”   良久,沈纹笑了起来,她伸手点了支烟,说:“看来我低估了你,那天在滑雪场,还以为你是个好说话的人。”   是以为她好欺负吧,夏耳笑了笑,她一向明哲保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如若被人欺负到头上,她也并不是能让人随意揉捏的人。   她冷冷笑了笑,问沈纹:“你经常做这样的事?”   “当然,从初中开始,我跟宋迟一起长大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就像一块磁铁,只要往那里一站,总有你这样的小姑娘自动粘上来。”   “那我替你觉得可悲,”夏耳冷冷一笑,“不管我是第几个,也许以后还会有其他人,我想,起码坐在我这个位子上的人,永远都没有你。”   沈纹变了脸色,一口烟呛在肺里,剧烈得咳嗽了几下,涨着脸说:“既然这样,那么祝你好运。”   “托你吉言。”夏耳开了门下车。      她在他公寓门口坐了一晚上,直到他回来。   他出了电梯,看她坐在门口,语气满是责备:“怎么不进去?”   “我忘了带钥匙……”她把脸埋低,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么狼狈。她也不想呆在这里,只是觉得无处可去。她不敢回学校,不知道怎么面对辅导员,也没想好怎么跟蒋子渊说这件事。她也不敢一个人呆在大街上,每一处人头挤挤的地方,都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没带钥匙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夏耳,你怎么了?”   “我爸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顿了顿,却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又不是才知道,我想等你出去以后再……”   “这还不算大事吗,”正是他这种无关紧要的态度让她突然觉得十分伤心,“如果这还不算大事,那你还为我做过多大的事?”   他看着她沉默,手却抚上她的头发,想要倾身抱住她:“我们先进去好吗?”   她微微躲开:“宋迟,你没有必要帮我做这些事,你总有一天也会厌倦的。”   “你不要想这些好吗,我没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多想,”他终于还是抱住她,“你等着出国就好了。”   “我不会出国了,今天我接到辅导员的电话……”她突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你不用理会这些,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国的。”他的语气还是那么镇定,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你不用再帮我做这些,不用了,”他果然是早就知道的,她深吸了口气,觉得整个肺都在抽痛,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口,“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抱歉,我会内疚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会觉得良心不安。我不会出国了,我并不是一定要出国,你懂吗,你不要再帮我做这些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现在你是说,我做这些纯粹是在多管闲事?”他的眼神沉下来,仿佛也动了怒,“你这个傻瓜,我会为一个平白无故的人做这些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抬眼看到他,突然伸出右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爱你”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全世界她最爱他一个,但是她不能这么自私,自私地用感情换得这一切,多么骄傲敏感的年少自尊心啊。   她那么努力追求着与他平起平坐,让自己足够配得上他,他却始终让她觉得自卑,并且无能为力。   而他,永远不会懂这些。      “傻瓜……”他只是温柔得拨开她的刘海,低头深深地吻住她,然后把她抱进屋里去。   那一夜他们缠绵良久,当他在黑暗中抱住她重重沉入她身体的时候,她甚至恍惚地想,不如就这么死掉吧。   夏耳一夜无眠,清晨的时候她睁开酸涩的眼,转头看着身边沉睡的男子。他的皮肤白净,微卷的发落在额前,看起来面容沉郁,而嘴角慵懒地翘着,好像是很满足。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她总是很贪恋。   她伸出可以活动的右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低声说:“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      夏耳带着未痊愈的手臂回到学校,照常上课、吃饭、睡觉、打水、上自习。她有好几门课没有选,为了尽快修满学分,跟着蒋子渊一起去蹭课,找老师解释原因,然后开始补作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走在校园里,身边的目光总有些异样,但她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晚上她跟蒋子渊睡在一个床上,盖了被子说悄悄话。她没哭,蒋子渊却哭了,眼泪都滑到她脖子里,烫烫的。   蒋子渊说:“不要紧,大不了毕业后我们开个工作室,凭你的能力和我的口才,以后还不是我们的天下,我们都不要结婚,一年春夏秋三个季节努力工作,赚很多钱,冬天的时候就去温暖的地方度假,三十五岁以后退休,然后一起去海边养老。”   夏耳终于笑了:“听起来是不错。”      辅导员找她,通知她出国的名单已经最后确认了,她还在里面,手续也已经办好了,两个星期以后就走。   她摇摇头:“林老师,我不去了,我打算放弃。”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辅导员是他们学校毕业的研究生,他们这一届是他工作后带的第一批学生,从军训到现在快四年,他了解她家里的情况,一向很照顾她。   “也不是一定要出国啊,”她笑了笑,“咱们学校的俄语系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毕业了不怕找不到工作。”   “话不能这么说,学语言的跟其他专业不一样,有条件出去肯定要出去,上次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的情况院里老师都是知道的,现在名单上有你,说明那边也是肯定了你,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是不是?”   “我还是想留在学校,把最后一年的学分修完了,再说三月份还要考专八呢。”   “你是认真的?”辅导员终于认真起来。   “嗯。”她点点头。   “这样,”辅导员沉吟良久,说,“你再回去考虑一下,我不想你到时候后悔。”      夏耳走出学院办公楼,她趴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底下水里嬉戏的锦鲤,心情复杂。宋迟终究为她办到了这些,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是用钱,还是用势?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理想遥遥无期而沉默忐忑心怀沮丧的女孩子了。或许人应该认命,而不是不知死活得跟它挑战。   她欠了他太多,不知道用什么来还,以前还有感情,现在呢,好像连感情都廉价了。可是她想为他做些什么,不管做什么都好。      她去了他的公寓,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了,有几次他打电话找她,她总说要上课没有时间,其实作业并不是那么多,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继续相处下去。   她掏出房卡开门,门把上的灯亮了一下,打开了。她推开门,听到屋里有动静。走到玄关的时候,她看到站在厨房里的沈纹。原来她猜错了,这个十个指甲都做了美甲的大小姐,也是会下厨的,她却似乎从来没有为宋迟做过一顿饭。他说他做比较好吃,她就让他做了;他说只要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花她的钱,她就从来没帮他买过一件礼物。总是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了,她还自以为是得以为自己没有依赖他的宠溺,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她最后还是偷偷地走掉了,就当自己没来过一样。       ☆、十、(3)      蒋子渊陪夏耳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一下她的肩关节,让她小心地活动一下,说是恢复得还不错,又提醒她近期内注意避免剧烈活动,以防肩关节惯性脱臼。   回去的时候时间还早,他们坐空荡荡的巴士回学校,冷冷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刮进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冬天了。   蒋子渊忍不住问夏耳:“你真的打算放弃了吗?多可惜啊。”   “我们不是还要一起养老吗?”夏耳笑笑,“我要真去了那里,多半就不回来了。”   “我才不管,就算你去了北极圈,有朝一日我也要把你拉回来。”蒋子渊蛮横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回到学校后她接到宋迟的电话:“到你们学校门口的火锅店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的语气很凝重,她没敢耽搁,匆匆赶过去。   “什么事?”她见到他,开口就问。   “先坐下来喝口水。”他永远那么镇定,好像火烧眉毛了都不慌不忙,她虽然羡慕,却总是学不来。   她拿起杯子,大麦茶还是烫的,热水捂暖了她冰凉的掌心。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他停了下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准备好了。”她说。经过了上一次,她想,已经再也没有什么能叫她心如死灰的了。   “你爸酒后驾驶肇事逃逸,现在被拘留了,撞死的是,一个年轻人,做血检的时候还检测出当时吸食了毒品,所以情节很严重。”   夏耳木木得坐在那里,手心里还握着那只杯子,温度已经烫到了她的皮肤,她却仿佛不觉得疼。   她以为足够可怕了,但是永远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发生。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宋迟看她一言不发,说,“虽然现在还在拘留,但我可以托人帮你……”   “不必了,”夏耳打断他,“他已经死了,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要不要吃点什么?”沉默良久,宋迟拿起手边的菜单,把其中一份递给她。快到中饭的时间了,店里的人陆陆续续得多起来。   “你点吧,这顿我请你吃,我还从来没有请你吃过饭。”她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吃火锅的场景,那时还是夏天,现在却已经冬天了。吴城的秋天总是很短,短到几乎只有几天光景,一起风就过去了。算起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一个夏天。   点的菜陆续得端上来,鸳鸯锅沸腾开来,雾气腾腾。她倒有些庆幸此刻吃得是火锅了,蒸腾起来的雾气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他问起她一些学校的事,她心不在焉得答着,嘴里嚼着生菜,只觉得苦巴巴的,一点都不是滋味。   后来他几次欲言又止,她却怕他说出一些她不想听的话来,很努力想了话题逗他开心,却跟深夜的时候在大使馆区散步一样,始终不得其法。他的脾气跟他的人一样,又臭又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她也没自信。   到最后她筋疲力尽,终于下定决心:“我决定去莫斯科了,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你能想清楚就好,这对你是好事,不用谢我。”他淡淡地说。   “以后我们会是……无关紧要的人,”她艰难得吐出这几个字,“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了,包括那个,已经死掉的人……”   “夏耳,”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很无奈,“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他还是不懂,她低下头,一言不发,拿筷子夹了一块山竹,同样苦得叫人想哭。   结账时却还是他买单,因为她走得急,忘了带钱包。      夏耳开始收拾去俄罗斯的行装,蒋子渊的地理比她学得好,跟她分析着那边的气候,下飞机的时候应该穿外套还是羽绒服。他们上文学课时受那些俄国作家的影响,印象里的莫斯科总是卫国战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天阴沉沉,下着鹅毛大雪,红场上静悄悄,在整齐有序中透着一股阴冷和忧郁,高雅而肃穆,颓唐而堕落。   后来她去了才知道,忧郁也有,高雅也有,却根本不是想象的这样。那是个森林城市,就像罂粟一样,美丽,高高在上,但是危险。   她在课堂上跟同学告别,虽然大学几年只交了蒋子渊一个朋友,但是夏耳并不轻易得罪人。他们学语言的又都是小班,俄语尤甚,全班不过二十个人,四个男生十六个女生,一起偷偷准备了惊喜,帮她饯行。      这样的场合,明明可以借酒装疯,她却一直笑盈盈的跟很多人拥抱、告别,只是喝了很多酒,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宋迟等在她宿舍楼下。   她愣愣得看着他,夜里的风很凉,她喝多了酒,却只觉得整个人都热气腾腾地在烧,脸上烧的最厉害,让她忍不住用冰凉的手去捂住脸。   他说:“那边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帮你买了两件羽绒服,记得带过去。”   她几乎不在他面前哭,这次终于忍不住,幸好手捂住了脸,才能把涌出来的眼泪偷偷擦掉。   最后她擦干眼泪,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要来找我。”   他只是温柔而沉默得看着她,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然后哑着嗓子说:“好。”   最后他还是懂了,她却只觉得那种温柔太过沉痛,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一刀得凌迟着她。终于还是她忍不住,转身就走。      那两件衣服还是蒋子渊下去帮她拿上来的,一件红色一件黑色,一件短款一件长款。蒋子渊在身上比划着,一边夸宋迟眼光好。   “这个可是最新款,而且是正宗的羽绒服,你摸摸看,里面多少鸭绒,”她在一边说风凉话,“要是有个男人对我这么好,我肯定赖着他一辈子不走了,哪里还舍得放手,白白便宜了别人。”   夏耳没理她,只是坐在床沿上发呆。      后来她起身去打电话,只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她说,“我就要走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记得你说过的话,”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夏耳,全世界,你只最爱我。”   “好。”   “那么,祝你前程似锦。”   她挂上电话,已经泣不成声。   那两件衣服,后来陪她度过了在莫斯科的每一个冬天,她穿了七年。      去北京转机的前一夜,蒋子渊还是跟她挤在一床,她说:“听说那边的化妆品很便宜,你得帮我带红色和蓝色的睫毛膏回来。”   “你想把自己化妆成妖怪吗?”夏耳对她总是很无奈。   “还有伏特加和柠檬,真怕回来后你酒量大增,我喝不过你。”   “恐怕飞机上不能携带液体啊,据说俄罗斯海关查特别严。”她比较担心这个。   “你藏在大衣口袋里呗,据说他们对美女总会特别宽容,只要你别戴着帽子就好。”   两人一起笑起来。因为俄罗斯的海关严厉到,就算你带普通的绒线帽,也会给你揪下来检查。      讲到半夜的时候蒋子渊突然哭起来:“我总觉得你好像不会回来了一样……”   “怎么会呢,”她安慰她,“既然我们没办法一起养老了,那我总要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可是被蒋子渊说中了,她的确没有回来。第二年三月的时候她没有回国考专八,蒋子渊给她打电话,她父亲已经被判刑,酒后驾驶肇事逃逸致对方死亡,当时吸食毒品精神不稳定,被判了11年。   6月的时候她也没有参加毕业答辩和毕业典礼。因为学校最终不承认交流的学分,她没有修满专业规定的学分,也没有参与毕业答辩,最后并没有拿到毕业证书。。      在莫斯科的那大半年,她靠微薄的奖学金拮据得度日,勉强维持生活,至少不用另外再去打工。因为是交流,起初的课程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人约束她的日常生活,她只是被告诫不要一个人出行,因为这里的团体很多,一个中国人容易被攻击。所以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呆在温暖如春的宿舍里,感觉到时间缓慢而飞快得流逝。   考完国际三级后,她决心留在这里。尽管她并不是太喜欢这个城市,但世界上的城市都有各自的问题,去哪里都一样。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她就可以在普院攻读硕士,她唯一担心的问题,是钱。读硕士完全是自费,尽管叶莲娜老师说会帮她争取奖学金。但如果她通不过考试,就要去上一年预科,这意味着更昂贵的学费。   但是她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等考上再说。   整个八月她都在复习,准备笔试和面试。八月底她参加了入学考试。考完那一天她去了银行,带来的存款证明里冻结的是3000美金,入学后三个月解冻,她一直没动过。这些钱,加上她兼职做翻译的一些存款,应该够付第一学年的学费。   取款机上显示的卡面金额,却叫她瞬间呆若木鸡。卡是宋迟帮她办的,那3000美金是她帮他做兼职翻译获取的报酬,她不想用他的钱,所以他只好找了这个借口给她。现在后面多出来的两个0,除了他还有谁会动这个手脚。   是否他也早就料到,她已经决心一去不回。      她在莫斯科的第三年,蒋子渊在国内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同样到一家食品企业当外贸翻译,遇上毛手毛脚的老板,才两个月就辞职。后来去翻译公司,身兼编辑、导游、同传、政府外办处接待多职。她赚够机票钱以后,便从遥远的南方飞来这里看夏耳。她带来宋迟跟沈纹结婚的消息,夏耳并没有太吃惊,或许是一早就已经料定这样的结局。。   他们没有过承诺,所以算不上背信弃义。。    ☆、十一、(1)   夏耳和安梁提前结束了旅行,返回吴城。回程全部走的高速,也开了八个多个小时,安梁发过烧之后精神就不太好,还一个人开这么久的车。夏耳第一次后悔没有去考个驾照。回到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已经是深夜,两个人均是疲惫不堪,几乎连话都懒得说。安梁重重地把车门拍上,按了保险锁,提起旅行袋,一边牵着她的手往电梯里走。   她伸手按了他的楼层,然后又按下自己的,回头对他说:“回去好好休息,记得还要吃药,今天这么累,说不定又要烧起来。”   “你不上来陪我吗?”他强打精神,有点耍赖似的勾住了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他人高,幸好她也不矮,所以这个位置,他微微侧身,倒也靠得很舒服。   她原本想回去自己呆着,现在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停在她那一层,门打开,他们谁都没有动,然后门关上,电梯继续往上走。      他是累到家了,开了门就直接把自己摔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脸埋在枕头里就睡。她去卫生间开热水器等水温升上来,然后打开新风系统换气。窗帘没有拉上,老城区多是住宅,没有商业,外面已经一片寂静了,只剩稍远一些的摩天大楼还开着顶灯,在城市里若有若无得撒着细碎的光芒。   不过才离开几天,却仿佛已经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尤其是当宋迟说出那句“不如重新开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这句话有太大的杀伤力,因为她也知道,当他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有把握能够做到。所以她当了逃兵,就算太难看,也不会比留下来更难堪。   第二天早上安梁已经退烧,她便跟他商量先走,他此时兴致也不高便答应一起回去。后来在楼下客厅里遇上,宋迟并没有为难,还问要不要送他们走。那般客气生疏,仿佛昨晚真的只是喝多了一时失言。她不由想,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了,懂得怎样最合时宜,这样最好,于是硬着头皮站在他面前,只是不经意间那样冷冷看着她的目光,却叫她无所遁形。   他越是不动声色,她越是愧疚难当。      一夜没睡好,回程的时候上路不久她就睡着,醒过来的时候安梁沉默地开着车,抿着唇,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她以为他不舒服,给他拧开了一瓶水。他接过去,说谢谢。   “你累不累?”她开了音乐,车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闷。   “还好。”他迅速灌下几口,摇摇头。   “我陪你聊聊天。”她又剥了一块巧克力塞到他嘴里。   “怎么突然这么体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嚼着巧克力,笑着说。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体贴过?”她别过头,喝了口水。   “跟你开玩笑,你最体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朋友。”   她笑着,一口水呛在喉管里,快笑出眼泪。   那一路听歌聊天看沿途刷刷而过仿佛电影一样的风景,竟比来时的气氛要好。在山与山的路段间,有飙车党开着摩托车在高速上飙车,也不知是怎么上来的。她回头去看,他笑她:“羡慕吗?”   “太危险,我比较怕他们出事。”   “年轻的时候刺激比生命都重要。”他吹了一个轻快的口哨。   她笑了笑,只希望,时光在此刻停留,那条路也永远没有尽头。就让他带着她,一路往东去。      夏耳回到床边,跪坐在床上开始帮他脱衣服。他穿了一件衬衫,精巧的做工,前面一排细密的扣子,解起来挺烦人,夏耳解得手酸,他被她弄醒,闭着眼睛睡意朦胧得跟她开玩笑:“对不起,今天太累了,没力气伺候你。”   “那今天换我来伺候你。”她哭笑不得地松开最后一粒扣子,帮他翻了个身,把衬衫脱了下来。又喂他吃药,他闭着眼睛喝水,水都沿着下巴流到被子上,像小孩子。      夏耳很快也乏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从行李箱里随意找了T恤换上,倒在床上拉起被子就睡。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到身边有细碎的动静,大概是他恢复了点精力,终于还是熬不住爬起来去洗澡。   果然没多久,一个身上还带着湿热水汽的人爬上床来,掀开被子,从背后抱住了她,微微有些湿的头发触在她颈后,痒痒的。她动一下,他抱住她,温热的唇抵在她耳边含糊得说:“你说要是我们结婚的话,像这样,也会很好吧。”   她还是困得迷迷糊糊,隔了好一会儿,却仿佛在混沌中突然抓到了一丝清明,他的话像跟针一样刺入了她的大脑,叫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却也不敢动,只是睁着眼睛等他的下一步动作。然而背后再也没有动静,只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大概他醒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吧,夏耳在黑暗中看着远处高楼上的顶灯,暗笑自己反应过度,却难免觉得怅然若失。   她并没想过,他们会走到那一步。她多么希望安梁只是一个跟她过去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可是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那一觉睡到隔天中午,他们赖在床上,谁都不想起来。假期还剩最后两天,正好用来养精蓄锐。后来夏耳起床洗漱,却对着镜子发呆。安梁进来,一把搂住她:“在想什么呢?”   “中饭吃什么……”她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   “叫外卖吧,别折腾了。”他放开她,开了热水洗澡。      夏耳煮了一锅粥,然后在冰箱上找到外送单叫外卖,安梁洗过澡后换了居家服,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笔记本打字。他不知从哪找了副黑框眼镜,人本来就斯斯文文的,一戴眼镜看上去就更像个儒雅的书生。   夏耳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打申请,看看能不能调回总台。”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挪开一点,让她坐下来。   她盘起腿窝在他旁边,扫了眼他打开的Word文档,却有些晃神,顿了一会才想起来问:“有困难吗?”   “就怕有人借题发挥,你知道,事业单位论资排辈,是非多,”他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不过也要先试试看再说。”   “怎么以前没看你戴过眼镜啊。”她拿过他手中的眼镜。   “平光镜,没有度数,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会不舒服特意配的,其实我视力很好。”   “有没有人说过你戴眼镜看起来更帅?”她把那副黑框眼镜重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着他,笑一笑。   “哦,那你有没有因此爱上我?”他笑盈盈得凑近她,却被她伸手打开。   “我说真的,有没有……”她起身去厨房,他合了电脑跟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她走一步他拖一步,一路拖到厨房。她心里好笑,总觉得像在带孩子,真不知道他是被怎么养大的,怎么这般涎皮赖脸。可是她偏偏又吃他这一套。   “瘦了……”夏耳没办法,转身捏了捏他的脸,难得男生的脸孔也能生的这么玲珑有致,难怪他那么上镜。   “不要借机转移话题。”他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她只是笑:“不烧了吧?”又探探他的额头。   “到底有没有……”他还是不依不饶的。   幸好这时答录机响,她想拍开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快放手,我要去开门。”   “一起去。”他抱着不放,于是她只能拖着他一起到门口。   是外卖到了,她开了锁挂上电话,他却反手把她压在门板上,她用力瞪他,他不以为意,胡乱地吻上来:“上来还要两分钟,我们先亲热一会。”   她轻叹一声:“你可真是疯了……”   他含糊不清的笑意湮没在她发间:“可不是……”      隔天安梁回C市后,夏耳跟蒋子渊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碰头。   “后来呢,你跟宋迟没有发生点什么吧……”蒋子渊睁大眼睛瞪她,“久别重逢,又是那么暧昧的时间和地点,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这场重逢……”   “你觉得呢,”蒋子渊故意夸张的热场并没有奏效,夏耳反而没好气得看了她一眼,“后来我跟安梁先回来了,第二天早上还是他送我们走,他对晚上的事绝口不提,我也乐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毕竟是发生了,你没办法装作没有,”蒋子渊托着下巴,替她发起愁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过我们会再见面,但是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我以为这么久了他早该忘了我……”夏耳对着面前的咖啡杯,眼神有些游离,“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等我,他那样一个人……”   “所以说这样的人恐怖,可以跟不喜欢的人做夫妻,然后转头又说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想要重新开始。就算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对你好,但是现在他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公平一点,他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别在我面前装圣母,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介意,如果他情深不渝,那么就该一直等你,或者去莫斯科找你,要么就大方一点,祝福你现在的生活。”   “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夏耳摇头,“是我不想见他,因为想忘掉那一段经历,所以把他一起摒弃了,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也没让你快乐多少,别忘了你是怎么离开的。”   “我欠他很多,”夏耳苦笑,“你有没有听说过,爱一个人,就像欠债不还。”   “你还爱他?”   “我只是打个比方。”   “夏耳,”蒋子渊微微抿唇,“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婚了,但是别忘了,你跟安梁在一起。”   夏耳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垂下眼睛说:“如果我忘记了,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左右为难……”   “你知不知道拜伦有一首诗?”   “你是不是要说When We Two Parted.”   “你总是知道我要说什么。”蒋子渊失笑。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多年后故人重逢,不是眼泪就是沉默,先贤是有道理的,我也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处境。”   “你不要怪我凉薄,我一直认为你们分开的时候,他纵然有不舍也未必那么深情刻骨,一定以为自己转个身也能潇洒地走开,毕竟你们在一起不过几个月,而他或许也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而你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所以既然沈纹那女人想拥有他,他就顺水推舟给她一点幻想,免得她总是鸡犬不宁。现在的情深不渝,也未必不是一种执念。”   夏耳笑一笑,不语。   “现在呢,你是沉默,还是眼泪?别告诉我旧情复燃,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事。我一直只相信两句话,一句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另一句是,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夏耳沉默良久,然后说:“渊渊,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关键是现在,”蒋子渊说,“现在还是吗?”   夏耳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绞着手,告诉她:“也许你不会懂,这对我来说很困难,那种感觉就像是,背叛自己。”   蒋子渊轻叹一声:“你跟安梁提前回来,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夏耳晃神,却自嘲:“那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再呆下去,我不过是个拙劣的逃兵。”       ☆、十一、(2)   回去的时候夏耳去拿做好的旗袍,天已经冷了,所以试穿的时候比较麻烦。而且她有些紧张,因为那件旗袍看起来很瘦,盘扣又多而复杂,她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穿进去。最后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全部扣子系好,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果然这衣服仿佛是贴在身上的第二层肌肤,哪里都不觉得紧或者松,非常地舒适。老师傅在一旁慢吞吞地说,这就是旗袍的特别之处,穿上它,它可以跟你的身体一起呼吸。   多年以后,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效果,却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患得患失,觉得多么了不起。   再怎么矜贵,那不过也只是件衣服而已。可是曾经,她却觉得贵重的不得了,就像他给她的感情,她没有那么潇洒,自觉消费不起。   走之前师傅把另一个袋子也递给她:“姑娘,这是我保管了好几年的东西,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她迟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那件紫色的小旗袍,精良的做工,柔软的布料,并未随着时光褪色,或许尤甚身上这件。      安梁的二姐安乔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去的是一家家庭式的饭店,吃家常菜。正是周末晚上,店里颇为热闹,但自有一派家庭式的温馨,并不嫌嘈杂。   虽然已经见过几回,夏耳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跟安乔坐下来说话。她是个律师,看起来很专业,私底下却相当随和;长相是端正保守的女子,偏偏又是单亲母亲;独立能干面面俱到,唯独从来不会下厨,所以只好请他们在外面就餐。好像所有的气质在她身上都是矛盾的,可是偏偏让人觉得她就该是这样一个女子。   席间夏耳听安梁跟她讲话,便知道他们姐弟虽然看起来总像是在闹别扭,但应该是极好的关系。也许一个男人不管他多少岁,在自己姐姐面前始终是个男孩子。   安乔跟她开玩笑:“幸好我弟带你来,我少了很多担心。”   夏耳疑惑,安梁却先没好气得问了:“你又担心什么?”   “担心感情这样迟钝慢热的人又把事情搞砸了,不过夏耳,”安乔转头看她,“你一定忍他很多。”   夏耳看一眼一旁的安梁,笑而不语。   “谢谢你把我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弟给接手了,我之前一直很怕他没有出息,他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对女孩子总是太轻慢。”   “哪里有轻慢了?”安梁拿眼瞪安乔。   安乔不跟他一般见识:“忙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闹情绪的时候又直接玩失踪,穿衣讲究吃饭挑食,连妈妈都嫌你难伺候。看夏耳就是比你明事理多的人,怎么能不忍你?”   “二姐言重了,”夏耳笑着说,“不过我刚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倒是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后来她知道,一个人在台上台下真的是差太多。台前的他温文尔雅,分明是脾气和风度都最好不过的人,然而台底下,他顽皮耍赖没心没肺,偶尔蛮横专制,从来不喜看别人脸色。便知那些风雅气度,不过是在人前掩饰心里的漠然厌倦。但她其实很庆幸,他给她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安梁。   韩佳琳却在旁边少年老成地说:“我没有办法忍受连梯形面积都不会算的男人……夏耳姐姐,你很伟大。”   夏耳终于笑出声来。   “闭嘴,萝莉。”安梁恼羞成怒,拿起一块玉兰饼堵住她的嘴,韩佳琳夸张地呜呜叫抗议。夏耳嗔怪得看了安梁一眼,把玉兰饼从韩佳琳嘴上拿下来。   “哼!”韩佳琳白了安梁一眼,靠回沙发里,把两条细细的腿搁在沙发上,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不再参与大人之间的谈话。   安乔微微收敛笑意,回头问安梁:“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安定下来了?”她会当着夏耳的面问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把夏耳当自己人了。   “我自有打算,你就先操心自己吧。”安梁显然不习惯跟自己姐姐讨论这种事情。   安乔看一眼也不太自然的夏耳,很知趣地换了话题:“你工作的事怎样?要不要找老爸帮忙?”   “我正在申请,别去打扰他,一把年纪了,现在也管不上事。”   “幸好你这话是对我说的,要是被爸听到了,还不伤心死了……”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还不行,我只是不想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种事欠人情,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一套。”   “才怪,他最宠你,什么不都是帮你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哟,你还吃这种醋啊,”安梁忍不住大笑,一边伸手帮安乔夹了几块南瓜到碗里:“吃这个,减肥又美容。”   安乔也笑:“别假殷勤了,今天要你伺候的不是我。”   他们谈家事夏耳插不上话,只舀了碗银鱼羹心事重重得喝着,没想到突然被点到名,抬头愣了愣。   安梁捏了捏桌子底下握着的那只手,笑着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又压低声音说,“最近怎么经常发呆,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夏耳笑了笑,“就挺羡慕的,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一起吃饭聊天的经验。”   “要是你试试看从小到大被三个女人包围,你就知道一点都不值得羡慕。”安梁一脸难以苟同的样子。   “夏耳你是独生子女?”安乔问。   “对,家里就我一个。”这个话题并不适合,但是早晚又不能避免,夏耳只能琢磨接下去该怎么说。   仿佛看出来她的犹豫,安乔很体贴地没有问下去。      回去的时候安梁开车,突然想起来问她:“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你的家人……”   他也没问起过,夏耳本就不愿主动提这方面的事,还以为蒋子渊跟他说过,所以一直能免则免。   然而怎么可能藏一辈子,人活在世上,总有前因后果,谁都不可能孑然一身。安梁会这样问她,是人之常情。      夏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你……”安梁微微愣一下,“你也跟你妈妈?”   “不,跟我爸,我从来没见过我妈。”   “难怪你一直很疼琳琳,”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只是随口问到,“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我爸……现在在坐牢。”说出这句话有多么艰难,夏耳很怕很怕,几乎连心跳都停止。可是她不想欺骗他,她其实可以说夏东明已经去世,毕竟这在她心里面也没什么差别,可是她知道不能自欺欺人。   安梁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幸好是僻静的路段,并没有发生追尾事件。他几乎是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像我二姐说的,你看起来这么善解人意。”   夏耳也被吓到,她捂着心口,却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冷然:“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车里一下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开口,的确,这种事仿佛说什么都觉得不合时宜。最后安梁开了口:“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酒后驾驶逃逸致对方死亡,发生车祸时他的驾照已经被吊销,算是无证驾驶,后来判了11年。”她终究还是隐去了吸毒一事没说。   “那……要不要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不用,这跟你没有关系。”话出口才觉得语气太强硬了,然而话已经收不回来,他果然会错意,沉默着重新发动车子。她试图解释,但是几次要开口都觉得不得其法。说什么好呢,冰山一角,只是这样就已经冷场,如果他知道她跟宋迟过去那一段,他们还要怎么面对彼此?   仿佛是开始恋爱后第一次这样不欢而散,然而情侣间怎么能避免矛盾?前一刻还如胶似漆,下一刻也可以各怀心事。      “他的生活太正面了,可能不习惯这种阴暗面。”蒋子渊安慰她说,“比起宋迟,安梁的生活层次太单纯了。”   夏耳承认蒋子渊说得对,她不是不后悔:“或许我早就应该跟他说?”   “你顾虑太多了,夏耳,其实这跟你也没有关系,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曾经也以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夏耳摇头,“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但是谁都没有办法完全跟过去撇清,我还是太天真。”她原本以为可以,现在却开始怀疑她跟安梁还能不能走下去。的确,她最过不了的,还是自己这关。往往别人还没喊停,她却已经先打退堂鼓了。   “这说明你开始在乎安梁,不在乎的人怎么会介意。”   “你不用千方百计地给我心理暗示。”   “哈,我才不做烂好人,关键是安梁怎么想,如果他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他也不配跟你在一起。”   既然事已至此,夏耳突然放开,如果他不能接受,那就当她命定如此。      晚上夏耳坐在屋里收拾行装,准备去莫斯科出差。这次的展会规模很大,因为总公司参展的策划是她一起协助完成的,所以她也要过去协助执行。经理老余也乐意她去,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太操心,可以带着小蜜变相旅游。   临走前她给安梁打电话,他那段时间在为调动的事情奔波,跟她并不经常见面。电话还是照常打的,可是话题避重就轻,他偶尔还是开玩笑逗她开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配合他笑一笑,后来好像彼此都察觉到这样反而让对方疲惫不堪,索性作罢。      他大概喝了不少酒,顿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告别,于是含糊着问:“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   “一个月之前就在忙这件事,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   “哦,我想起来了……”沉默一下,他打破了冷场,“那我明天来送你。”   “不用了,才去一个多礼拜,又不是很久,”她说,“忙的话还是不用特地过来了。”   “我看情况吧,录完节目赶得上的话就过来。”   “还是不要了,太像告别的告别反而有点尴尬,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   “好吧,”他并不坚持,“一路顺风,上机前再打个电话给我。”   “好。”她就要挂电话,突然听他说,“等等……”   “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突然有些不安,”他笑了,好像在笑自己莫名其妙,“你可别笑话我……上次的事,还在生气吗?”   她沉默一下:“没有,是我反应过度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这样的事对你很难,其实我很感激你能对我坦白,你信任我,我当然也相信你,我在意的是,”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夏耳,你一直把我当成无关紧要的人,那天我并不是介意你家里的事,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每次我想再往前一步,你却还是把我推到了原地。”或许是喝多了,他以前并不会跟她说这些,“原本我并不想在乎这些,但是……”他顿了一下,“但是我发现我在乎。”   “对不起,安梁,我有些累,等回来再说好吗?”她心头沉沉,在一室暗灯里突然有些发冷。   “好,我等你回来。”他声线温柔,十分好脾气,可是气氛明明已经冷了。    ☆、十一、(3)   走的那天夏耳最后还是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给安梁。办登机手续时约好地点的小蜜拖着行李箱施施然出现,哗的一下就插到夏耳前面旁若无人得挽住了余经理的胳膊,老余回头看她一眼,低声咳嗽了一声,然后就让夏耳去帮她托行李。   夏耳暗暗好笑,只能任老余差遣。托运柜台前挤满了人,队伍冗长,而旁边商务舱的VIP通道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她一转头,看到旁边有人站在通道边打电话,熟悉的身影,不是宋迟是谁。      宋迟抬头也看到她,他挂了电话,扔下一旁帮他办托运的助理,朝她走过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托行李?”   “公司订的票,我们坐经济舱。”她摇摇头。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他看了看她前面的队伍,回头又说,仿佛没在意她的说辞。   她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还是拒绝:“谢谢,不用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走掉。   夏耳突然就松了口气,尽管已经预料到他也会去参展,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遇上,她甚至有些庆幸安梁没有来。      夏耳坐在靠窗的位置,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她翻到手机里安梁回复她的信息。   他说:“在那里注意安全,不管怎样,你最重要。”   她怔怔地看着,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然而打过去却是关机。   算了,回来再说吧,她想,然后关了机,伸手系上安全带。      陆陆续续有人登机,周围很吵,她拿了随身携带的书翻看,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有人在她旁边站起身,过一会儿,又有人坐下来。她觉得腰酸,直了直身子,偏头却看到身边的宋迟。然而惊诧只是一瞬,她很快镇定地坐了回去。   “路程很长,我陪你聊聊天。”他说。   “也许我比较想看书。”她语气温和,并不生气他的自作主张。   他沉默一下,然后说:“夏耳,我并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可能你太低估你的影响力了。”她幽默地说。   “如果我对你还有这样的影响力,那么你应该不会忘记我那天说过的话。”他很快接过话题。   夏耳决定避重就轻:“宋迟,我以为你那天喝醉了,喝醉了的话我会忘记。”   “你是觉得害怕了吗?”他淡淡地说,“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害怕我,我以为重新开始这句话,会让你觉得高兴。”   “或许在很久以前,我还会觉得高兴,但是现在不是,现在时机和场合都不对,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是说一切都太迟了吗?”   夏耳沉默,好一会她才低声说:“我比较害怕我自己,我们之间隔了七年,不是一天两天,我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夏耳了,就像现在,当我们坐在一起,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拿出来叙旧,也没有未来的计划可以分享。”   “因为你未来的计划里从来没有我,你总是有太多借口,我给你的压力太大,我不能为你设身处地着想,那时你不相信我,现在你又觉得时间太久不相信自己,那你相信什么呢?以前让你走是怕你不开心,你先放弃了我,夏耳,现在我给你机会争取我,你是否还是觉得不快乐?”   她咬住唇,终于坦诚:“我害怕,宋迟。看到你的时候,好像所有的往事一起回来了。”   他默不作声。      空姐过来再次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   夏耳别过头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秋日的阳光从舷窗里照进来,落在她眼皮上,她已经预感到这场旅途必将滞重无比。      展会开始前一天夏耳在展览大厅布置公司的展位,宋迟带着底下几个经理过来巡场。周围人太多,他们并没有打招呼,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看便走。   因为隔天是开幕式,那一晚便特别忙,那些同事都是俄罗斯人,懒惰出名,才不管你明天开幕还是闭幕,一到下班时间秒速走人,拖一秒钟都觉得吃亏。夏耳曾经在这里工作,最头疼的就是这点,幸好习惯了这点也有所准备,不至于太沮丧。到最后展位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反观国内来参展的公司,都是老老实实加班的员工,哪里敢早溜一分钟。   夏耳是想得开的人,只加快动作把手头的事情都做完。最后忙到快10点,她检查了一遍,然后弯腰打扫场地,把地上零碎的纸板和胶带都处理掉。有人在身后叫她,她直起腰转过身去,原来是奥列格。   他给她带了晚餐,现在这个时间,外面街上已经几乎没有店铺开门了。   “让中国来的朋友加班,真是过意不去。”奥列格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鞠躬,十分绅士。   夏耳被他逗笑,原本还有的一点抱怨现在也没了,好脾气得接过饭盒:“所以你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   “虽然我很乐意在你面前展现一点绅士风度,”奥列格摸摸鼻子,“但朋友一场,我不能抢了那个人的功劳。”   “谁?”夏耳说着便打开饭盒,里面居然不是预料中的熏肉、土豆泥以及黑面包,而是一份中餐,还是温热的,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谁的功劳。   “他在哪?”她合上盖子问,“为什么让你送过来?”   “我不知道,”奥列格耸耸肩,做无辜状,“或许他觉得你还不想见他。”      夏耳收拾好东西出去,她在展厅外的大厅里坐下来。室内温度高,她只穿着单衣,打开饭盒一口一口吃起来。这里的米饭算不上好吃,调料的味道总是怪异,但是比起面包已经好太多,她不该浪费他的一片感情。   身边有人坐下来。   夏耳并没有抬头,只当是奥列格,还跟他开玩笑:“你怎么还不回去?晚回了你妻子会不会把你关在门外?”   “恐怕我还没有这种荣幸。”身边的人淡淡地说。   夏耳握着叉子的手瞬间顿住,她抬头,宋迟已经不动声色得坐在她旁边。   他平静得看着她,然后说:“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天晚了不安全。”   她讪讪一笑:“既然你都来了,为什么还要让奥列格特地跑一趟,你也知道俄罗斯人特别懒,这会儿不在外面喝酒就该躲到被窝里去了。”   “原本不打算露面的,看你吃的香,忍不住就过来了。”他笑一笑,不像是说谎。   “谢谢。”她扬了扬手里的饭盒,真的很感激。   “从再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对我说谢谢,”他轻叹,“难道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   “还有,今天天气很坏。”   他勉强笑一笑:“奥列格总说,不要期待莫斯科有好天气。”      回去时,他们走过展馆外面道路两旁高大的苹果树,夏天的时候这里苹果成熟,缀满枝头,香气四溢。果子掉在草坪里,没有人会去捡。   然而此时天气已经冷了,地上的枯枝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他们一路无言,沉默地回到了这次展会下榻的宾馆,出电梯前宋迟塞给她一张卡片:“明天下午,我在基辅火车站码头等你。”   夏耳接过那张纸片,是一张莫斯科河的船票。      夏耳回到房间,安梁联系不上她,在MSN上给她留了言。   她计算了一下时差,此时国内已经凌晨三四点,于是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只给他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一切都好。      隔天的开幕式,夏耳躲在人群里看着在台上发言的宋迟。她也想知道分别七年后他现在的模样,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让她引以为傲,也长成更加成熟可靠的男子,可是该以什么面目相对,站在台下的她,仿佛依然是当年那个卑微怯懦的小小女子,他是她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她却早已失去了他。就连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因为伴随着成长的痛苦,她都不敢回忆。   下午有中方客户找他们公司洽谈货运代理协议,遇上比较严谨的对象,看不惯俄罗斯人一边喝酒抽烟一边谈生意的做派,于是夏耳出面解释报关、结关手续还有保险、税收政策,又跟对方讨论很久货物的运输方式,收发货指定的港口是否季节性港口、船只的租赁费、信用证各种细节,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才签下这个单子。其实这并不是她此次展会负责的工作,然而仿佛手头有些事做,她才不会觉得坐立不安。   冬天的莫斯科,四点多的时候就会天黑,此刻室内开足了暖气,鲜花怒放,温暖如春,她站在休息区的落地窗前,不知道这样冷的天气,他会在码头等多久?   最后还是穿上大衣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些细节。10.5/云上 ☆、十二、(1)   夏耳到码头边停下来,在寒风里大口喘气。   宋迟果然还在岸边等她,穿着卡其色的大衣,夕阳里,坐在石岸上抽烟,慵懒沉郁的姿态引得来往不少穿短裙和长靴的靓丽少女们频频回头驻足。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他抬头,眯起眼打量她,然后笑了笑:“你还是穿红色好看。”并不问她为何到这时才来。   她微微笑起来,用围巾半兜住脸,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因为来得太急,此刻迎面站在河边的夕阳里,面色微红,眼睛明亮,穿一件红大衣,似油画里的女子。   他眼里也是暖暖的笑意,仿佛那么长的等待都不以为意,却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烟灰,岸边的一群鸽子被他惊起,扑棱扑棱得躲开。   船票已经过期,此刻应该也接近打烊,他们沿着河岸一路往前走。      “我以为你不会来,你总是那么固执又胆小,说不定又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船开了你怎么不走,在外面这么久,小心别冻坏了耳朵。”   “已经等了就不介意多等一会,要是我走了,就不知道你来过。”   “宋迟,我是不是总是让你很失望?”   他回头看她:“刚才我坐在码头边,一直在想,你有没有后悔过当时离开我来这里?”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对着他微眯起眼:“刚下飞机就后悔了,那一天很冷,是我在莫斯科这几年温度最低的一天,机场很破旧,包括这个城市,都保留着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地铁里的人面无表情,晚餐很可怕,吃不到米饭和蔬菜,没有可以好好说话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还有,我一直在想念着你。”   “我也后悔了,我太尊重你,你那时候多骄傲敏感,但是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什么都没见识过,我不能帮你做决定,可是我也一直后悔到现在。”   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至少他已经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自我,他原本是多么骄傲的人,但是他知道她有太多顾虑,她从来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活。      “如果没有走,或许我们现在也已经分开了。”她说。   “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总是这么没信心,”他苦笑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约你来码头?”   “为什么?”   “你在莫斯科的第三年,我来看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在做导游,我混进了旅行团跟着你们一起上了船游莫斯科河坐在最后面看你。你那时胖了不少,也比在国内的时候开心很多。”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在心里苦笑,胖是因为饮食习惯,笑是因为职业要求,可是这种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不定已经忘了我。”   “那个时候,你准备跟沈纹结婚?”怎么可能忘记,就在那之后,蒋子渊便带来他结婚的消息。   “是,”他沉默良久,一语带过,“那年我妈生病,想有个贴心的人照顾,顺便帮她干女儿实现梦想,沈纹八岁就想嫁给我……但是她要太多,我给不了,我们结婚后不久就分居了……尽管觉得渺茫,我还是期望着,你能回来。”   “这样对她不公平。”   “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确实,你情我愿,无可厚非,夏耳沉默许久,然后说:“你还记得你带我去做的那件旗袍吗,那天我拿到了它,可是我比以前胖了,已经穿不进去。我怕对你来说我也像那件旗袍,看着完美如初,其实已经不合身。”   “那么你的心呢,有没有变?”他停下来。   她哑口无言,多么难堪。她曾经承诺全世界她最爱他,可是她没想到世界变得太快,有一天她会迷路。      那日之后,他便日日来约她。他们在静静的傍晚走过红场,很有默契得不再谈任何过去的人和事。在街心公园坐到天黑,灰扑扑的鸽子一直在脚边打转。去基督教堂顶上俯瞰整个莫斯科城,遇上隔壁房间里办葬礼,有人用榔头敲上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奥列格和他妻子请他们去看歌剧,在圣彼得堡,坐了破旧的列车去那个在北极圈里的城市,看完以后一起吃俄罗斯大餐,然后等待涅瓦河上的午夜大桥打开,凌晨的时候再回来。她在圣彼得堡工作过一年,最喜欢去看夏宫外的芬兰湾,彼得堡比莫斯科更美。   她跟安梁发信息,汇报彼此的行踪的时候,宋迟只是转过身默默抽烟,他从来不跟她谈安梁。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她带他去街边的快餐店吃红菜汤,深红色的汤,加一勺乳白的酸奶油,再撒一把绿油油的茴香末,色香味都好。回来路上冻得半死,几乎逃回了旅馆,他送她回房间,在门口低了头想吻她,她突然清醒过来,瞬间别开了头。   “对不起。”她说。   “这几天我大概是一直在做梦,然后现在这个梦醒了。”他冷冷自嘲。   她推开他的手,觉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我从来没想过会失去你,夏耳。”他看着她,眼神忧伤,“就算你跟安梁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眼泪掉下来:“我没有想过你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他重复她的话,像在对自己说。   最后她看着他,摇摇头:“宋迟,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不够聪明,做事考虑不周全,眼光也不长远,胆小怕事,又没有恒心,有些悲观,不够自信,也不够潇洒,就像这几天,我本来不该去码头见你,可是我去了,你说给我机会争取你,我也心动过……曾经我也会觉得寂寞一个人走不下去,有的时候想起你又觉得欠了你很多还不清。是我先放弃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所以我们甚至没有美好的回忆。跟安梁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需要着,没有负担,觉得对未来的生活很憧憬,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猜他的心事,也不会担心傻傻的什么都不懂……我不能再像当初爱你一样爱着他,但是生活,只要彼此需要就够了。”   “夏耳,”他看着她,“话不要说得太早……”   “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他捏紧了拳,一字一顿地说:“也许是我自私,我真希望你没有回来过,如果你还留在莫斯科,至少我还能欺骗自己你心里依然只有我……”      夏耳在黑暗里坐下来,她没有开灯,房间里也并不是那么黑,因为有街边的路灯照进来。她看了下手机,莫斯科时间8点多,她给安梁打了个电话。   “嘿,晚饭吃了吗?”他爽朗的声音从那头清晰地传来,仿佛就在耳边,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吃过了,”她笑了笑,“你有没有睡了?”   “还没,一直在想你,睡不着。”这样肉麻的话,他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她笑:“你别老是这么不正经。”   “我很正经得在想你,”他咳嗽一声,“算啦,不跟你开玩笑,不过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对不起。”她突然开口,连自己都没发现。   “干嘛突然道歉,”他笑,“不过现在一直联系不上你,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感觉。”   “不如你在我身上安个卫星,24小时盯着。”   “我倒真想,”他闷闷地说,“喂,跟我说实话,这次去莫斯科,有没有去跟老情人会面?”   她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些,一时愣在那,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说话,不会被我猜对了吧。”他好像着急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嗯,说不定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她一本正经得说。   这一回,他却沉默下来。话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不安的死寂。   等不到他回答,夏耳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生气了?”   他突然笑了笑,说:“你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玩笑开多了,等到说真的,就没人相信了。现在我很后悔经常跟你开玩笑,说话总是这么不知轻重,夏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话很不负责任,所以不用太当回事……”   “别当真,我蒙你呢。”她也后悔说话不知轻重,可是除了开玩笑,她找不到别的可以缓冲的东西。或许就像他说的,他们都已经习惯把玩笑当盾牌,好把真实的自己保护起来。      他笑了笑,很勉强,又换了话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下个月可以调回总台。”   “我很替你高兴,真的。”   “我知道,不过换了岗位,因为新开了一个栏目组,娱乐性质的节目,我会去做制片人。”   “那不是整天要操心收视率?”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是好事。”   “对了,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的航班,应该傍晚会到。”   “那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正好帮你庆祝一下。”   “别显得太隆重,我会不好意思。”他笑笑,“这回不开玩笑,真的有点想你了。”   “我也是,现在很想你。”她抬头望望窗外,今晚没有月亮,她想起电话那头的他,心突然柔软下来。   不管过去那几天如何,就算有再多介怀也好,刚才在门口的那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便义无反顾。   “你不说还好,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他在那头抱怨着挂了电话。      夏耳这一夜却睡得不错,这是她来莫斯科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收拾行李,在大堂跟经理会合,退房,然后坐车往机场去。老余陪小蜜去买香水,她在机场的免税店逛很久,用这次活动的奖金给安梁买了一块手表。很经典的白表面银色表带,里面的指针和表圈是蓝色。她想,这款表配古董白的衬衫最好,他应该会喜欢。   又给蒋子渊挑礼物,没想到就忘了时间,刚结完帐出来就听见机场广播里在报她的名字,催促她赶快登机。心急火燎得赶到了登机口。上飞机时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简直糗死。她匆忙坐下,系好安全带,下一刻,飞机就起飞了。   老余坐在她前面,转头问她:“你干什么去了,一转头就不见,电话也不接,我找乘务员播了好几次广播。”   “实在对不起。”她赶紧道歉,广播里播的是她的俄文名字,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坐定,又突然想起整个机场播音找她,宋迟恐怕也听见了,她暗暗苦笑,也好,反正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普通人都会犯错。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这个文签了出版,最后三万字会留给出版商,所以接下来更不了几章了。给追文的亲们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关于夏耳的离开和宋迟的默许,我尽量引导了解释,后面也会提到。毕竟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强取豪夺是一种,放手等待也是一种,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因此压抑了她的成长。 PS:这段是瓶颈,总是写写改改,可能还会修改,先发上来。 ☆、十二、(2)      回程仿佛总比去时要短很多。飞机落地后,她拖着行李出了航站楼,安梁还没到,夏耳开机,然后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没一会,他又打过来:“刚才都到停车场了,抱歉,有点急事一时走不开,你一会直接去餐厅等我,我订好位子了。”   她拖着行李去坐机场大巴,接到宋迟的电话:“我回市区,顺路送你。”   她想,以后还是难免会见面,何必这么矫情,于是去搭他的车回市区。   “怎么会差点误机?”他在车里问她。   “在免税商店买手信,忘时间了。”   “是送给安梁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她硬着头皮答:“是给他的。”   他仿佛也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便闭了嘴,一路再没说过一句话。      宋迟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从后面取了行李箱,绕回前面跟他道谢,宋迟沉着脸略一点头,开车离去。   夏耳把行李搁在门口,稍微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衣服,临走前看到电视墙前的柜子上摆放的水生植物,依旧葱葱郁郁,想来是安梁来换过水,不由就心情大好。      她去了餐厅,一家越南菜馆,东南亚风情的装潢,有流水、蕉叶、屏风和布幔,光线有点暗,桌子之间的间隔很大,所以私密性很好。   安梁还没到,服务生过来添水,问要不要点餐,她摆摆手,“我先等人,一会再点。”   面前红木矮几上的烛火在水晶盏里晃晃悠悠地飘着,夏耳靠在软椅里,看着落地窗外一盏一盏亮起的街灯,手中蓝丝绒的表盒无意识得一开一合,发出绒布下弹簧搭扣闷闷地声响。   也不知等了多久,仿佛是已经很久,她开了表盒看时间,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以为是安梁,夏耳拿起来,却是宋迟的号码,眼皮突然莫名跳了一下,她手指停在通话键上,顿了顿,才按下去。      夏耳按下通话键。   “你现在在哪里,我有事跟你说。”宋迟的开场白一向简单,明确。   “我在外面,是什么事?”她捏着话筒,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宋迟顿了顿,说:“你爸爸在牢里死了,大概是在我们下飞机的时候,我刚刚接到消息……”   手中的表盒答一声扣上,在心里回荡起一声闷响。夏耳手扣在蓝丝绒布上,忘了作何反应。该做什么反应呢,是悲伤难过还是松一口气,是怅然若失还是暗自庆幸。曾经最憎恨的时候,只盼他死了才好。后来心灰意冷,他爱怎样就怎样,跟她再也没有关系。她没有帮他请律师,也没有去看他。她还有自己的人生,不想跟着他一起毁掉。多年以后也曾有些内疚,毕竟父母子女一场,回国后去看过他,他不肯见,去了几次后来作罢,就当他已经死了吧,他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可是现在他真的死了,她却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她知道宋迟从来不会跟她开玩笑。   夏耳松了手,坐在椅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过来找你。”宋迟大概预料到她一时无法接受,帮她做了决定。      他过来接她,带她去城北的监狱,她在车上绞着手,摇头自言自语:“我还是不敢相信……”   “诊断是心肌梗塞,他吸过毒,心脏和肺都不太好。”   她又沉默下来,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      到了监狱狱警带她去认尸,夏耳站在门口犹豫,最后还是怯场。不如不看,只是个结果,不如不看。宋迟过来拍拍她肩膀:“我陪你进去。”   后来又有检察院的人拿了文件让家属签字火化,夏东明身上有伤痕,问她要不要找法医验尸,她摇头,迅速在纸上签了字,然后出去。   “你还好吗?”宋迟出来找她。   “没事,我想尽快离开这里。”她冷汗涔涔。      回到市区才镇定下来,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夏耳脑中空白一片,疲惫不堪。   宋迟送她回家,到小区门口,她下车,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跟上来:“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她摇摇头,却仿佛被抽空了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   “夏耳,”宋迟扶住她的肩膀,“你这样我不放心,心里有什么事,都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一点……”   她看着他,渐渐回过神来,伸手抱住手臂,只觉得冷,凄凉地笑了笑:“我以前想他死了,或许我就可以解脱了,我以为我会松一口气的,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给我惹麻烦,但是好像不是这样……他一直说他活到40岁就够了,趁着还风光的时候,老死太难看,刚才在里面,他不像45岁的人,看起来像60岁的人,一个人,一生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到死都没有人会记得他……”   她语无伦次,他竟然也听得懂。宋迟看着她,伸手把她拥到怀里:“本来你不一定要去,但是我想,如果不让你去一次,你以后可能会后悔,这样也好,以后都没事了……”   她麻木地靠在他肩上,咬住了唇:“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难过,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可我也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还一直那么憎恨讨厌他……”   等很久,宋迟没有回答她,搁在她背上的手却松开了,夏耳转过身去,安梁站在门口壁灯下,灯光下他的脸神情不明,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居然忘了,忘了还跟他约了晚餐。      “夏耳,”他先开口,声音却变了,“我去餐厅找你,看到你上了宋迟的车,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他看着她,面容平静,并没有生气,可是神情分明是哀伤的,他是太正直的人,连质疑她都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要求解释。可是她惭愧,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她沉默着,嘴唇微动,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就算在心里也预演过终有一天撞破的尴尬,然而等真正发生了,还是那样难堪而无措。   “我给过自己三次机会,”他见她不开口,眼里满是沉痛,“第一次,你在车上睡着了,梦里叫的是宋迟的名字,我却欺骗自己你们不认识;第二次,去捉蟹你摔倒的那次,他扶住你,我只能当做没看见他眼里对你的感情;第三次,那天你去机场,其实我本来决定要来送你,但是到机场的时候,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我还要欺骗自己你们只是恰好一起去工作。昨天夜里你打电话给我,我其实很高兴,不管怎样,至少在那一刻我确定了你的心意。但是现在,你要我怎么再次说服自己相信你们没有关系?”   夏耳震惊到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隐藏得够好,却不知道他早就已经察觉。那么宋迟呢,他一定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转过头去吃惊地看着他,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夏耳心头闪过一阵苍茫,心里是焦急的,却几乎只能机械地解释:“安梁,刚刚我爸在牢里死了,我去办手续,我很抱歉……我和宋迟……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现在并没有关系。”   在事实面前,语言是显得那么苍白。   “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解释,毕竟对于未来,过去也不是那么重要,可是现在,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们仅仅是分手很久的男女朋友?我不知道事情已经到这个程度,我甚至已经打算不顾一切,在晚饭的时候跟你……””他攥着手,突然停下来,好像已经说不下去。   “我本来打算……”她突然说不下去,她本来已经打算晚饭的时候跟他说清楚,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都是借口。她很清楚,如果可以,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和宋迟过去的事。   “安梁,这件事我来解释。”一直默不作声的宋迟突然开口。   “不用了,我无法想象,我只会觉得自己很愚蠢,而我曾经是多么信任你们。”他转身就走,开了车离开。   “安梁……”夏耳追不上,赶紧拿了手机打他电话,没人接,他已经不肯接。   宋迟拉住她:“你先回去,我去找他。”   他开车追了上去,夏耳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两人相继离开。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电话打了无数通,他不肯接。夏耳在飘窗上坐到半夜,在沉沉夜色里心里荒芜一片,突然心灰意冷,她很清楚,要是换了她自己,也必定不肯原谅。   她坐回沙发上收拾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把衣服拿出来重新叠好放在沙发上,无意间看到了行李箱里手表的包装盒,才想起落在餐厅的那只手表,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却已经丢了。   那晚也没再睡好,噩梦连连。梦见最后见到夏东明的那次,他说,“那就当我死了吧”,她看着那扇合上的铁门,绝望刻骨。一会画面又变成安梁的脸,他哀伤得看着她,“我真希望你只是跟我开玩笑,我不相信……还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回事……”,她想说既然我们在一起,我怎么会不把你当回事,可是他不听。又梦见家里办丧事,夏东明回来找她,“小耳,我死了你也终于解脱了是不是……”   “我来找过你,你怎么不见我?”   “以后再也不怨爸爸总是给你丢脸了,你小时候我给你算过命,是有福气的人,不过一直被我克着,我早一点死也好……”   “要是你肯争气一点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她看见自己在梦里哭。   “以后好好过日子……一直没跟你说,爸爸其实一直以你为荣。”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醒过来大骇,太过真实的梦境,她睁开眼,几乎以为前一刻,夏东明还在房间里,她在黑暗里剧烈喘息,裹紧了被子,也不敢开灯,连翻身都不敢,那股气息仿佛一直不去,她就这么睁眼到天明,直到天光大亮,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暮色沉沉,再也没有做梦,醒过来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她恍惚地坐起来,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渐渐想起昨日之事,心头一片惨淡。床头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找到充电器插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宋迟打不通她电话,又给她发了信息:“放心,昨晚我已经跟他解释了。”   解释过后呢,是什么情况,他没有说。   又有老余的电话,才想起刚回来,应该有不少工作要交接,她这一睡,一天已经过去了。她打回去请假,丧事本是大事,老余无奈准了假期,让她节哀顺变。   还有蒋子渊的电话,原本她出差回来,他们约了隔天下班后一起吃晚饭,蒋子渊打电话来约地方,她也忙,见她不回,就发了信息让她定地方。      她拨回去,蒋子渊见她号码就嚷嚷:“我眼皮直跳,打你几个电话不接,别一回来就让你加班吧,都快吃饭的点了,我今天中饭没吃,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她觉得心头松了不少,深呼吸一下,然后说:“有两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既然都是坏消息,不听也罢,”蒋子渊说着,又觉得不太对劲,顿了一下,说,“还是当面说吧,饿着肚子说伤心事,那就更悲惨了。”       ☆、十二、(3)      一觉睡到暮色沉沉,再也没有做梦,醒过来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她恍惚地坐起来,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渐渐想起昨日之事,心头一片惨淡。床头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找到充电器插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宋迟打不通她电话,又给她发了信息:“放心,昨晚我已经跟他解释了。”   解释过后呢,是什么情况,他没有说。   又有老余的电话,才想起刚回来,应该有不少工作要交接,她这一睡,一天已经过去了。她打回去请假,丧事本是大事,老余无奈准了假期,让她节哀顺变。   还有蒋子渊的电话,原本她出差回来,他们约了隔天下班后一起吃晚饭,蒋子渊打电话来约地方,她也忙,见她不回,就发了信息让她定地方。      她拨回去,蒋子渊见她号码就嚷嚷:“我眼皮直跳,打你几个电话不接,别一回来就让你加班吧,都快吃饭的点了,我今天中饭没吃,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她觉得心头松了不少,深呼吸一下,然后说:“有两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既然都是坏消息,不听也罢,”蒋子渊说着,又觉得不太对劲,顿了一下,说,“还是当面说吧,饿着肚子说伤心事,那就更悲惨了。”    ☆、十二、(4)      夏耳起床洗漱,洗过澡后,她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即使前方路上乌云密布,可是没有选择,她还是要走下去。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肿,不过在蒋子渊面前,她也没必要掩饰。      “真是坏消息,”蒋子渊坐在夏耳对面喃喃自语,“他居然已经知道,还能忍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纸包得住火,”夏耳摇头,“这次错的人是我,我总是抱着可能不会被知道的侥幸,一直拖延到最后。”   “就算你早告诉他,情况也未必会好一些,对不对?”蒋子渊一针见血。   “……”夏耳沉默着,她知道蒋子渊说的是事实,就算先说了,情况也不一定会好一些。   她苦笑一下:“至少情节上严重程度不一样,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再也不愿听我解释。”   “对一个男人来说,面子上难免过不去,可能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蒋子渊犹豫了一下,开口,“有些事以前没跟你说,因为我也没料到安梁和宋迟是认识的。”   “什么事?”夏耳心里微微一凛。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想起来,可能会是他死结,你知道安梁以前谈了六年的女朋友,也是电视台的女主持。电视台的环境向来复杂,尤其对女的来说,长相、能力、背景又好的比比皆是,不靠一点手段没办法年纪轻轻就爬上主播的位子,要是凭实力,等爬上去了,人也已经老了。安梁没几年就当上男主播了,吴晓云却一直在二三流的位置,给一些剪辑的节目配配音,或者出外景,吃力又不讨好。这些潜规则她自然是懂的,一开始可能还不在乎,后来两人差距越来越大,也未能免俗,你想安梁那种工作狂,肯定后知后觉,后来他知道了,很快跟吴晓云分了手,也不想再谈感情。我知道一开始是我硬把你们拉在一起,但是我觉得他人不坏,虽然不是太热情,起码很正直,别给一个女人耽误了,而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别让一个男人给耽误了,你们在一起,应该是很合适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认识……”蒋子渊说到这里,突然哽咽。      “渊渊,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夏耳握住老友的手,喉头也开始发哽,她想起那夜安梁看着她和宋迟,他说,“而我曾经是多么信任你们”,突然心生恐惧,只怕再也无法挽回。   “谢我什么,”蒋子渊嗔怪,“你别太担心了,我想安梁他会想通的,只要他在乎你。如果他过不了自己那关,那么他也不配跟你在一起。”   “但愿如此。”   “那么你和宋迟呢,你已经不再考虑他了吗?”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如果说回来之前我还有一些疑虑和期盼,但现在我很清楚,从我决定要走得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结果了。现在,我更愿意保留他曾经在我心里的位置和感受,而不想面对现实的距离,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渊渊,他等我那么长时间,你说我是个狠心的女人吗?”   “不,我很高兴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真希望安梁能听见这番话,不然他就不会误解你至此。”   夏耳笑了笑,心头苦涩。   “对了,你爸的后事你打算怎么料理?要不要帮忙?”   “等火化后我把骨灰带回乡下去,我爷爷也葬在乡下。”      夏耳去殡仪馆,宋迟陪她一起,她买了一只骨灰盒,挑款式和颜色最好的。她想夏东明身前最爱穿着打扮,应该会喜欢这些。   宋迟想送她回乡下,她拒绝了,他陪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她怎么还能贪心。   他也没强求,只淡淡说:“路上注意安全。”   他没有提安梁的事,她也没有问。      夏耳坐巴士回到乡下,家里房子早就卖了,只好住在一个叔伯家,多年不联系的亲戚,又因为她爸的关系,虽然人家客气,她却总觉得生疏而尴尬。最后葬在村里的安息堂,入土为安,一块小小的石碑,一个人一生,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这样一想,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只是以后,她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   又是隆冬时节,陵园里刮着风,十分萧条,亲戚走后,夏耳又在墓碑前站了一会,然后才慢慢从乡野间的小路上走回去。有人在田埂上赶鸭子,她停下来等那群灰扑扑的鸭子蹒跚着身子从脚边穿过,觉得很有趣。突然想起很早以前跟蒋子渊的戏言,忍不住打电话给她。好朋友的好处之一便是,可以随便骚扰。   她很遗憾:“要是你现在还没结婚,我们这个时候就可以去温暖的地方度假了……”   蒋子渊哈哈笑起来:“那我明天就和谢新海离婚去!”   “说笑而已,要是真的谢新海还不怨我。”   “顺便刺激他一下,这叫夫妻情趣。”   夏耳也笑起来。   “乡下要比城里舒服,难怪你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我很好,没事了。”   “安梁有没有联系你了?”   “还没有。”   “或者你可以找他,他总不可能躲你一辈子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气?”   “我其实也不敢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好,将心比心。”   “哎,你总是太为别人着想,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这样做人太累。”      晚饭后婶婶来给她铺床,夏耳帮忙,看她欲言又止,便笑着问:“婶婶,你有话都直说吧,不要紧。”   “也没什么,”婶婶有些局促,“我就是有些感慨,你别怪我说话直,你爸那样的人,真去了也好,以前是那个样子,就算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要放宽心。幸好你从小就懂事,没被你爸给拖累了,听说这些年出国了,现在有出息了吧。”   她笑了笑:“在外面好几年,才回来的,要谢谢婶婶以前一直照顾我。”   “你太客气了,我哪里帮上什么忙,你岁数也不小了,有对象没?”   她知道婶婶是好心,怕她从此以后孤苦一人,犹豫了下,并不想让其他人操心,于是笑着说:“有了……”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我知道。”   “难得来一次,多住几天吧,我明天杀只鸡,给你补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胖嘟嘟的,哪里像现在这么瘦?”   盛情难却,她只好先答应下来。      夏耳睡不着,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突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在爷爷庇护下没有烦恼的童年,懂事之后的种种艰辛和失望,求学时期的苦闷辛酸,和宋迟的短暂快乐又分离。又想起那一次安梁带她到乡下洗澡,月光下他肌理流畅漂亮的身体,清晨慌忙逃走困倦不堪的狼狈,还有车里玩笑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擦身而过的吻,溪流边的爽朗坏笑,篝火前他侧头到她耳边,“今晚不要回去了,留下来……”。   突然想到心痛。   并不是不在乎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但是否真的玩笑开多了,一旦成真就根本没法面对。      她想起蒋子渊白天的话,拿了手机给安梁发信息,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打出来,又删掉,反复写了好几遍,才发出去。   “安梁,那天你跟我讲狼来了的故事,我大概就是那个放羊的孩子,玩笑话说多了自食其果。过去的事情不美好,所以我总是害怕讲出来,并不是故意瞒你,也不是把你当成无关紧要的人,只是那些对我来说,还有一点困难,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连打破一下都不敢。你给了我一起走下去的信心,所以这次我已经准备好了,本来也打算回来以后就跟你坦白。不管怎样,我和宋迟已经过去,我也从来没想过让你难堪,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那我可以离开……”   她按了发送键,等了很久,他没有回,也是意料之中。她关了手机,在黑暗里默默流泪。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为一个人伤心。      第二天婶婶再三挽留,夏耳还是走了。再怎么客气,毕竟已经生疏,留着总是会麻烦人家,也不自在。   她坐上回城的巴士,开了手机,收件箱里并没有新的短信,她轻叹一声,把手机放回包里,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或许她应该认命,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其实不适合恋爱,也许比较适合孤独终老。    ☆、十三、(1)      夏耳回城以后就开始生病,突如其来的发烧,半夜的时候,烧到39度7,满面通红,浑身无力。她爬起床吃了一颗退烧药,昏昏沉沉得去厨房烧水,喝了一大杯开水捂在被子里,然而浑身抽痛,根本睡不着。最后只好再次爬起来穿衣服,打算去楼下拦的士到医院打针。   她关了灯推门出去,却看见安梁就站在她门口,差点被门撞到。楼道里灯光明亮,他显然也是没有料到,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讪讪开口:“那个,我正好……”   最难是找借口,她却快烧糊涂了,连跟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哪里还在意他找什么借口。   他才注意到她不对劲:“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上前探她的额头,烫的惊人。   “我正准备去医院。”她勉强开口,站直了往电梯走。   “我送你去。”他不由分说扶住她进了电梯,按下负一楼到停车场。      在车里她烧得昏昏沉沉,病痛让人脆弱,莫名就流下泪来,又怕他看见,赶紧伸手擦掉。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不放心,几次伸手探她的额头,却是越来越烫,只好握住她的手,把车再开快些。   到医院安梁帮她去挂号,夏耳坐在休息区的凳子上,虽然已经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骨头又因为发烧抽痛,整个人坐在那里发抖。安梁过来搂住她,带她去楼上内科看医生。   深夜里输液区只有三三两两几人,他帮她拿了药过来,看了看冰凉的凳子,说:“要不去找个病房,躺床上打吧,还可以睡一觉。”   “不用了,我不困,这两袋滴完正好天亮可以回家。”她其实是有私心,想跟他一起再坐一会儿,这样难得的机会,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有了。   他依她的意思,找了一个靠着暖气片的位子,等护士扎完针,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心头到底一暖,夏耳抬头看了他,低声说谢谢。   他背着光,俯□来帮她把衣服盖好,遮住了她的光线,阴影里,她只看他故意皱了皱眉头,对她恶言恶语:“谢什么!”   她浅浅笑一下,他转身在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把肩膀靠过来:“还难受么?累的话靠着我睡一会儿。”   她很听话的靠在他肩膀上,因为或许再也不能,所以哪怕只有这一刻的贪婪也是好的。她什么都不想,因为或许这一刻会在记忆里保留很久,所以不想破坏此刻的气氛,只是靠在他肩膀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是被尿意涨醒,夏耳动了动醒过来,第一袋药水只剩了个底。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居然在他肩上睡了好几个小时。他见她醒过来,低声问:“是不是要上厕所?”   “嗯。”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只是发烧,毕竟四肢健全。   “这会儿你倒介意这些。”他不在意得看她一眼,拿下挂在竿子上的盐水袋,陪她走到洗手间。   “进去小心一些,别摔倒了。”他在外面叮嘱。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她忍不住道。   他在外面只是笑一笑,然后走开。   她话出口又后悔,他这样体贴周到,她突然觉得烦躁。怎么会一生病,连脾气都变坏了。      起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踉跄,针管里的血就回流了。她扶着墙站稳了,把手放低,等针管里的血流回去,才提着盐水袋,开门出去。想想还是自己太轻率,怎么能怪他多嘴。   回去时两人都沉默不语。回到座位上,安梁叫了护士来帮她换药水,她把大衣还给他,“穿上,你别着凉了,上次才生过病。”   “我不冷,”他重新帮她把衣服盖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脸上露出一点欣喜,“总算没那么烫了,刚才你烧得太吓人。”   “别说我,你发烧的时候也一样,烧得神志不清。”仿佛总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才不显得此刻两人在一起那么突兀,才可以避免提到尴尬的话题。      “我发烧有没有做过什么傻事?”他面上一窘,随口说道。   “有啊,我从来不知道你生病时这么可爱,像小孩子……”她笑着想起上次在度假山庄他发烧时的样子,然而话没说完却突然刹住车,再不敢说下去。   还是避无可避。   安梁自然明白她要说的是哪一段,气氛很快因此冷场。      “你爸的后事料理好了吗?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任何忙。”他开口。   “不要紧,我已经处理好了。”她摇头,“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俯身摸摸她打点滴的那只手:“怎么这么冰?”   因为盐水是凉的,这样不停地往血管里输,整个手臂又搁在那儿不活动,几乎就被冻成了冰块,夏耳不想大惊小怪,只是摇摇头:“等输完就好了。”   他捏着她的手指默不作声,然后起身出去。      夏耳等很久安梁才回来,他拿回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了开水,滚烫滚烫。他握着瓶子捂热她冰凉的手臂,自己的手心却被烫的发红。   “哪里找来的瓶子?”她拿过来握在手心里。   “当心烫手,”他又找护士要了块纱布包上才给她,“便利店的鲜牛奶,要当早点卖的,我下去的时候刚刚用车子送过来,也算运气好。”   “你把一瓶都喝光了?”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喝牛奶,小时候被他妈逼着喝喝怕了,现在一看到牛奶就想吐,后来她喜欢咖啡里加一点鲜奶,他才在冰箱放一盒备着,但是下场往往是过期扔掉。   “我哪会那么傻,都倒掉了,可惜都是塑封,没有塞子,为了找个塞子我喝掉了一瓶葡萄汁。”他若无其事得样子却让夏耳更加难过。   “傻瓜,医院里盐水瓶那么多,你随便找护士要一个就行了……”   他一拍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不是傻透了……”   他神情尴尬,却从背后拿出牛奶和面包,讪讪地说:“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帮你买了早餐。”   她又觉得自己说话太轻率错怪他,一阵后悔,可是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意,暖在心口,渐渐上涌,又涌到喉头,脸又热了起来,再到鼻尖,鼻子一阵发酸,再到眼里,暖出一汪水光。   “还是热的,喝一点。”他把牛奶给她。   她看着他,摇摇头。   “没胃口也喝一点,先暖暖身子,想吃其他的天亮了再给你买。”他低声哄她。   “我不饿。”她摇摇头,别过头去。   他没有强求,只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望着顶上的盐水袋,低声说:“还剩大半袋呢,再睡一会吧。”   她靠在他肩膀上,头沉沉的,眼泪渗到他毛衣里,他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      夏耳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两张床的小单间,旁边一张是空的。她在床头靠了一会,想来是安梁帮她安排住院,他人却不知去了哪,或许已经走了。   已经是下午了,她坐了一会儿,原本想收拾一下回家,护士却推门进来,抬头见她醒了,说:“正好,也到输液的时间了。”   “还要打吗?”她明明已经退烧了。   “体内有炎症,连续打三天,不然容易再烧起来。”护士说。      夏耳认命地躺回了床上,冰凉的液体再次输入血管里,她却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她干傻事。他走得突然,跟来的时候一样。   宋迟打电话找她:“你怎么没去上班,也不在家?”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想来看看你。”他说话总是直接,并不拐弯抹角地找借口,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夏耳在心里轻叹一声:“我在医院,发烧了。”      宋迟动作很快,又给夏耳带了吃的,清汤米线还有火龙果,汤底是用鸡汤熬的,加了香菇,一点都不油腻,带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她已经饿了,就没拒绝他的好意。   他帮她把火龙果切了,装在碟子里,一边笑着说:“我记得你在厦门的时候喜欢上了火龙果,一天三顿得吃都吃不腻,这个清热解毒,现在吃正好。”   她笑了笑,只好接过来:“你别太费心了,我会过意不去。”   “就算朋友一场,也该来看看你,何必这么见外。”他却不生气,只是又不做声,去洗了水果刀,又用纸巾擦干。夏耳低头咬了几口,食不知味。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安梁开门进来,看到宋迟,站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很尴尬,不知道该进来还是推出去。   然而犹豫只是一瞬,他很快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他朝宋迟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保温盒搁在桌子上,回头对夏耳说:“饿了没有?我让我妈炖了鸡汤,你泡着饭一起吃一点……”,他手放在盖子上,正要打开,却看到另一侧桌面上她吃剩下的半碗米线,突然就住了嘴。   她没想到他竟是去做这些,顿时只觉得难堪:“我以为你电视台有事,回去工作了……”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他笑一笑,放弃了打开保温盒,“鸡汤我放在这里,你饿了的话记得喝。明天还要打两瓶,别忘了。”   “放心,我知道。”她点头,却再不敢说谢谢,因为那样既生疏又伤人。再没有别的词比谢谢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梁交代完,才抬头跟宋迟打招呼:“哥,我先走了,单位里还有事。”   “我也准备走了,我们一起走。”宋迟站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看着两人同时走出病房,夏耳终于稍稍松一口气。室内明明开了暖气,她却冷汗直冒,背心一阵一阵发凉。她到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招架不住这样狼狈的局面,又不敢多说,只怕越说越错。比起那两个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的男人,她是那么不堪一击。   她其实已经饱了,却不想浪费了那鸡汤,至少趁热喝一些。单手打不开,她把保温桶拿到床上,用臂弯抱住了想把盖子旋开,却不知他旋得那么紧,怎么都拧不动。   突然想起他原本要帮她舀一碗鸡汤,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情才克制住难堪让自己留在病房里。   夏耳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她拨了安梁的电话,拨第二遍的时候他接起来。   电话里他的声音带了鼻音,听起来很沉重:“夏耳,什么事?”   此时此刻,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记得眼前一闪而过他眼里布满的红血丝,胡乱扯了几句:“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你一晚上没睡,路上开车注意安全,累的话先休息一下,身体比较重要。”   电话那头他却长久地沉默,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几乎想先挂电话,可是她又舍不得,总是心怀期待,期待他能够再说些什么。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开口:“……夏耳,我现在没有办法,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十三、(2)   “你到底跟安梁说了什么?”夏耳坐在咖啡厅里,宋迟坐在她对面。   他不疾不徐得放下咖啡杯:“我只是照实说。”   “说什么,你要跟我重新开始?”夏耳有些生气,“宋迟,你在为难他,你明知道他对你一直感恩而敬仰,他把你当可以信任的兄长……”   宋迟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无动于衷。   夏耳内心冷然:“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已经过去了。”   他微微皱眉,神情黯然:“夏耳,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不然呢,难道她错怪了他?夏耳沉默。   “我只是照实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包括你的,我也没办法决定,不是吗?如果你决定放弃我,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能决定让我也放弃你;还有安梁,他选择继续或者放弃,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夏耳,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相信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就算是朋友也一样。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不该这么轻易就退缩。”   夏耳哑口无言,最后只好说:“宋迟,他毕竟跟你,是不一样的人……”   他并不回答她,只是扭头望向窗外。淡定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然而交握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她知道他这个动作,他已经在生气了,只是在她面前克制住不悦。      她无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一边,气氛已经冷了,也没人愿意转移话题,就这么僵着,各怀心事,怎么会想到,他们也有这么相对无言的一天,曾经她分明是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一个人来看待,可是世事总是这般难料,曾经他也不曾料到他会永远失去她。   夏耳无意识地看着咖啡厅内的吧台,却对上一双怨毒的眼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定在那里,一时忘了作何反应。过道里,沈纹正朝他们走来。宋迟也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转过头来,然而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沈纹已经伸出手,一巴掌朝夏耳打过来,夏耳没想到她这样突然而野蛮,躲了一下还是来不及,宋迟却比她动作快,一下子拽住了沈纹的手臂,掌风擦着夏耳的脸颊而过,沈纹被宋迟拉的踉跄了一下,往侧面摔了两步。她站定了,怔怔地看着宋迟,神情凄惶:“七年了,难道你还忘不了这个狐狸精?”   宋迟冷冷的,不肯用正眼看她,仿佛厌倦,连解释都不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喝咖啡啊,难道我不能来喝咖啡?”沈纹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知道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你又要说我吃饱了没事干跟踪你……”   “沈纹,不要无理取闹,我们已经离婚了。”毕竟是公共场合,宋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压低了声音警告她。   “离婚又怎样?你跟我耗着这么几年不肯离婚,她一回来你又恨不得把我甩得干干净净,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沈纹冷哼一声,看向夏耳,“你为什么要回来?走都走了,走得干干净净的,还回来做什么?还是等着旧情复燃,这下好了,我跟他离婚了,正好成全了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跟安梁在一起吗?怕搞不定宋迟,还要拉一个安梁当垫背?”   又是狐狸精又是狗男女,这辈子未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担得起这两个罪名。夏耳在心里冷笑,不妨就把狐狸精这个罪名坐实了。她微微一笑:“如果当年我有心跟宋迟在一起,你恐怕根本没有机会嫁给他,这样说来,你还应该感谢我。”   “你!”沈纹气得浑身发抖,碍于宋迟在场,终于不敢再冲上来,却一下子流下泪来。恐怕她那样刚烈蛮横的性子,这些年从来不曾在宋迟面前哭过,此刻一时激愤,只记得手忙脚乱地把眼泪擦去。   就算三番四次被中伤,此刻看到沈纹的眼泪,夏耳竟也计较不起来,她看了一旁神情倦漠的宋迟,心下黯然:“虽然那样说,但我毕竟还是放弃了,所以会懊恼和怨恨的其实应该是我,而你明明还有机会……”   “别假惺惺的,我就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像你这样的女人,除了勾引男人还能干什么?没有宋迟你能走到今天吗?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告诉你,就算我跟宋迟离了婚,我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还有安梁,你以为他会真心接受你吗?你不过是宋迟穿过的……”沈纹已经歇斯底里。   她果然不适合做好人,夏耳在心里苦笑,干脆地保持沉默。   “夏耳,你先回去。”宋迟一手把沈纹拖出了咖啡厅。   午后的咖啡厅里人不多,却让这场闹剧显得更加突兀。夏耳买了单,若无其事得走出了咖啡厅,也没有去顾及周围各人的表情是好奇、厌恶、还是幸灾乐祸……那一刻她内心突然变得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刚才的闹剧真的只是一场剧,结束了散场了就好,他们不过是被人观赏的演员,而不是角色本身,所以下了场就是路人甲乙,不会有人记得,所以也不会难堪。   如今孑然一身,反倒多出了一腔孤勇,什么都不害怕了。      夏耳站在十字路口等一个红灯,咖啡厅明亮的落地窗外,那对男女还在争论不休。她没有回头,可是她想起沈纹的话,她为什么要回来,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回来?时间让生活变得有惯性,她像一个不和谐的闯入者,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如果她不曾回来呢,此刻,宋迟跟沈纹或许还没有离婚,分居十年八年以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安梁也不会认识她,或许他真的不会再考虑感情,学习他的偶像,一直没有结婚,喜欢军事、摄影和到处旅游,而她自己呢,留在异国寂寞独行,借酒消愁,或许真的会有五个情人,终有一天也会忘记宋迟和过去……繁芜的思绪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然而抬起头时绿灯已经亮了,她只能收起胡思乱想,大步得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次看到安梁是在蒋子渊家里,她和谢新海请夏耳去吃饭,同时也邀请了安梁。仿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四人相聚,因为事先蒋子渊并没有跟她说安梁也会来,刚撞上的那一刻还有点尴尬,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默契总都还在。她和安梁谁都不提旧事,所以场面甚至算得上有一点温馨。蒋子渊做了金针菇肥牛煲和水煮鱼片,都是滚烫的暖锅,吃得人身子暖呼呼的,又喝了点酒。只是水煮鱼片太辣,辣得夏耳眼泪都快掉下来。席间他们谈起各自的工作,股票楼市和身边的各种八卦。安梁拿他们新栏目组的各种糗事调侃,他已经回到总台上班,看样子适应的很好。夏耳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讲话,欣慰之余又不免苦涩,他曾让她等他回来,她也说过,会等他回来。然而如今他回来了,她却要走了。      饭后他们两个男人去阳台抽烟,夏耳陪蒋子渊在厨房里洗碗。   “你真的要去?”蒋子渊问,“不再考虑一下了?”   “留在这里的处境总是尴尬,不管是人还是事。”她是说实话,办事处不大,就那么几个人,她身兼多职,永远摆不到正确的位置。上次总公司参展,她做的策划很成功,总部在彼得堡的分公司缺策划,奥列格问她是否有意过去接受培训。   “到底发生什么了?不然你不会做离开的打算?”   夏耳苦笑一下,蒋子渊是了解她的:“前段时间遇上了沈纹,又看到安梁和吴晓云在一起。”   “那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不过安梁和吴晓云在一起,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   “或许吧。”夏耳淡淡地说,此时她已无意深究这些。   蒋子渊看她一眼,然后换了话题:“要去多久?”   “先培训三个月,如果考核通过的话,会调去彼得堡。”   “那你有没有跟安梁说?”   “还没有,我想先分开一下也好,给彼此一些时间考虑清楚适不适合继续走下去。”   “我总是不放心你,万一你一走又不回来了,就算在这里处境再尴尬,也比一个人呆在西伯利亚好,夏耳,我不喜欢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你看你回来以后,这一年多来我们不是很开心?”   “如今我爸也走了,我一个人,其实在哪里都一样。”   “这么说,你是想放弃安梁了?”   “不能算放弃,我不知道,我们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始终就差那么一点。”曾经她已经决定义无反顾,可是他却犹豫了。他问她她有没有爱过他,她说有,可是他已经怀疑。   那一刻她突然心冷,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让彼此都觉得压抑和不信任,那要怎么走下去?如果他不能真心接受,那么她永远不能跟过去告别。   “我真希望你们还有机会,你看,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开心,我不想失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蒋子渊伸出手来拥抱她。   “渊渊,你永远不会失去我。”夏耳只能这样保证。      整理完之后蒋子渊心血来潮得提议一起看他们结婚时摄下的录像,夏耳和安梁都有些尴尬,蒋子渊和谢新海却兴致勃勃。四人座的沙发,他们挤在一起,夏耳和蒋子渊坐中间,安梁坐在夏耳旁边。印象中似乎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看过这部录像过,夏耳突然有些紧张,那部婚礼当天的录像真实得记录了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包括宴席散了以后在化妆间里的花絮,原本是多么值得拿出来分享的话题,然而此刻,夏耳虽明白蒋子渊的好意,却只觉得尴尬而难过。   她微微转头看安梁,他眼睛看着前方的屏幕,面上没什么表情,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略略笑了一下,然而笑容到一半就落下了,看起来那么滑稽。她迅速转过头,不敢再跟他对视,只是也看着前方的屏幕,努力装出专注而若无其事的样子。   化妆间里,他们还在礼貌地交谈,面带微笑,语气试探又有所保留,就像任何一对初次见面的男女。   此刻画面却清晰地在眼前放映,真是应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看到最后夏耳推说有事要先走,安梁也一起起身,送她回去。那次在医院里他走掉以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此刻没有外人在场,又因为刚才的那一段插曲,车里的气氛沉闷而尴尬。安梁抿了唇,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分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夏耳却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提这件事,因为一旦开口,仿佛就默认了分手。   良久,安梁先开了口:“听蒋子渊说你要去莫斯科?”   “嗯,”夏耳突然松了口气,“是有这个打算……”   “还回来吗?”他也已经意识到,索性问得这么直截了当。   夏耳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梁也沉默,过一会,他降了车速,车子在路边慢慢停下来。   “夏耳,也许我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离开。”   “不只是这个原因,工作上……也有调动。”虽然是借口,但还是只能这么说,“我去那边……发展机会会大一些,如果你需要一点时间,或许我们先分开一下比较好。”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微微哽咽,其实如果可以,她又何必一再离开?她也想要一双肩膀,累的时候可以依靠,想念的时候可以拥抱,想放弃的时候他可以坚定的说,“不要紧,大不了我养你……”,可是运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或许她一辈子都遇不上这样一个人。   “你,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机票已经买好了。”   安梁沉默再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驶入苍茫的夜色里。      夏耳走的那天吴城在下雨,蒋子渊开了车送她去机场,车子驶过雨中的老城区,雨水从玻璃上滑落,窗外古旧的城墙褪了色一般,刷刷地后退,她茫然地靠在椅背上,一闭眼,整个城市在心里轰然倒塌。   这是她第二次离开这个城市,却依然走得那么无可奈何。   她并没有带太多行李,尽管已经预料到可能不再回来,或许只是不想走得太沉重。最后几天办了调职手续,又退了房子,她续租了一年,还剩两个月到期,原来不知不觉快两年了。走之前她上楼去找安梁,走到门前突然又退缩。   还是算了,太郑重的告别,反而让人觉得太像告别。   到登机时安梁也没有来,夏耳拥抱了一下蒋子渊,然后拿起身边的行李,转身要走。   蒋子渊突然拉住她,叹气:“安梁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不来也好,我多少还有点念想。”   “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不想跟你失去联系。”   “一定记得。”夏耳笑着摆摆手,朝登机口走去。    ☆、十三、(3)   到莫斯科一个月之后,夏耳收到了安梁寄给她的信。一天的培训课程刚刚结束,黄昏的时候正在下雪。她点一份烤饼和热饮,坐在快餐店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打开了白色的信封。世界上所有的快餐店几乎都一样,永远有着鲜艳的装饰、干净的玻璃、明亮的灯光、欢快的音乐,还有到处奔跑的孩子。她选择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读安梁的信,这让她不会觉得太孤单。   安梁的钢笔字硬挺俊秀,就跟他的人一样。她一直以为字如其人,能把字写得这么端正的男人,必定也有一颗端正的心。   “夏耳,原谅我直到现在才给你写信,你走的那天我也没有去送你,或许,我是真的不敢跟你说再见,尽管我现在一直很后悔自己这么没用。”夏耳深吸一口气,然后读下去。      夏耳:   前两个礼拜一直在加班,有一次深夜回去,无意识得按了你住的楼层,走到你门前时才想起你已经退房了,而那个房间也有了新的租客。那一刻我再次深刻地体会到,我似乎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在我的世界里失踪,恐怕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然而现在我的生活里,到处是你的痕迹。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得看一下房间的灯有没有亮,开门的时候,我总会期待推开门就看到你站在水池边淘米;喝水的时候咖啡机上还是两个杯子,只是你不在;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我会自言自语得评论剧情,然后回头突然意识到身边已经没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缺一个人,早上起来洗澡,还以为一睁眼,还能看到你在镜子前刷牙……有时候会觉得这么长时间来像是做了一场梦,然后梦醒,你就不见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让我觉得我像是我自己,可以任着自己性子来,因为从来都是你迁就我,以前是觉得你脾气太好,我能遇上你很幸运,可是现在会怀疑,你这样纵容,是不是因为你并不是太在意?   原谅我有这么自私的想法,亲眼看到你跟宋迟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信任,那跟之前的猜测和怀疑都不一样。因为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长久以来,我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你的故事里我不是男主角,宋迟才是,所以你从来不告诉我过去的事,而他也从来没说。这种被两个最要好的人同时瞒着的感觉很难过,虽然我也想过,比起知道真相后的难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起码还能把我们的关系维持下去。我曾经这样努力自欺欺人过,我可以假装没听见你叫他的名字,也可以假装他没抱住你,还可以假装不去想象你们在莫斯科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想,难道往后我还要这样继续假装下去?      夏耳,我后悔那晚的失言,我并非抱怨你的隐瞒,我知道如果你当时跟我坦白,恐怕我只会把一切都搞砸,也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现实。我姐也说我迟钝,我总是顾着自己的事,很少关心你的感受。我是否从来没给过你安全感,所以你才不敢把过去和未来都托付给我?      度假回来后不安的我原本打算跟你求婚,可是后来你说起你爸爸的事,我又发现自己对你一无所知,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你永远都很顺从,凡事都依我,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想法,一旦涉及这些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你是真的愿意还是只是为了迁就我,我永远都搞不清楚,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迷惘,对什么都不信任。你说你跟宋迟已经过去,可是那天当你说你爱过我,我却开始怀疑自己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那天从医院回去后,我跟宋迟去击剑,这是我唯一能胜过他的项目,但是那天我输了,我只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他说他从来没放弃过你,也希望我可以坦然一点公平竞争。从那天在车上你叫出他名字的开始他就没有掩饰过这件事情,他没有觉得尴尬和歉疚,因为他对你始终是那么笃定。可是我顾虑太多,就像你说的,要过自己那一关很困难。还记得那天我们看《双城故事》,你问我,如果我是曾志伟,为了友谊,我会不会愿意放弃张曼玉。当时我说我只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也不要发生在我身上。其实那时我已经猜到,却始终不敢去面对。   夏耳,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会嫉妒,会猜疑,会在意,现在一旦想起这些,就觉得无法面对你。我并不希望你离开,蒋子渊告诉我你要走的时候我很遗憾,或许你已经对我失望。那天晚上看录像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但是重看那一天的婚礼,我知道我为我那一天的傲慢和轻浮付出了代价,包括到最后我依然不敢开口留你。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一切就这么结束,我很在乎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没办法不负责任得说,留下来,我不在意你跟宋迟的过去,我什么都不会在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不想假装大方,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昨天回去C市,我去了溪边,C市的冬天一定没有你那边那么冷,溪水甚至没有结冰。现在已经没有人玩竹筏,但是青梅酒和腌萝卜都还在。我很庆幸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回到了这里。这一年里我们有很多回忆,可是我唯独对这里印象最深。那是我最失意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做出那样的事到底值不值得,虽然我总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而你一直无条件得支持我,从来都无比信任我,从来都不让我难堪。夏耳,当我晚上躺在公寓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真是个傻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爱我?   我非常想念你,再也不开玩笑。想念那一天的拥抱,想念我们的默契,还有你的呼吸和温度,这个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呆过的痕迹,我真希望每天夜里翻身的时候还可以下意识的握住你的手,清晨醒来的时候你捉弄我的睫毛,而我继续装睡。夏耳,我是这么想念你。如果可以让你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此刻是深夜两点,我坐在C市的公寓里,终于有勇气给你写信。原谅我总是放不下男人的面子和所谓的自尊,让你不得不离开,但是我正学着去改变。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就这么结束,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过年,三个月的时间并不是太长,这次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PS:我投篮已经投满300个了。      快餐店里依旧灯光明亮人声鼎沸,窗外雪花飘落,夏耳捏着信纸,在落地窗前放肆地流泪,看到最后一句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口都没有动餐盘里的烤饼和热饮,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下了雪结冰的路面很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她满不在乎地爬起来,穿着靴子在雪地里跑。一口气跑上了六楼,迎着风脸上未干的泪痕都成了冰渣子。她砰得一声甩上门,脱掉厚重的大衣和帽子,在暖气片上烘了烘冻僵的手,就坐在地毯上给他回信。   然而当她提起笔,她却根本不知道写什么。      “我下个礼拜会去明斯克出差,如果中间抽得出空的话,我来莫斯科找你。”电话里,蒋子渊的声音透露着兴奋。   “嗯,你一定要来,下个礼拜我有同事结婚,如果巧的话,我带你去参加婚礼。”夏耳也很兴奋,这里的冬天太漫长了,好不容易才有点叫人高兴的事,她很想找人一起分享。   “你对婚礼总是这么乐此不疲,真叫人想不通,当心嫁不出去。”蒋子渊哈哈大笑,“不过骗吃骗喝这种事我也比较喜欢。”   夏耳笑,用围巾裹住冻得失去知觉的脸:“那到了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回国?”   “不知道,”夏耳抬头看了看湛蓝而高广的天空,“我还在考虑……”   “再考虑下去,你就要被派到彼得堡去了吧。”   夏耳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蒋子渊顿了一下,笑了:“也好,给安梁一点苦头吃,男人啊,到手太容易了,总是不知道珍惜。”   夏耳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培训已经结束了,她也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或许她只是觉得还没有准备好用哪种心情跟安梁见面。又或许,她也放不下这里的工作,一切刚刚上了轨道,对于已经太习惯只把自己一个人列入未来计划的她来说,这并不是轻松的事。也许本质上她依旧是个理性而克制的人,她的性格里有太多孤寡的因素,让她没办法不顾一切。      “你现在在哪里?怎么这么吵?”蒋子渊快听不到她的声音。   “地铁站,早上要去莫大拜访一位教授,哦,地铁来了,回头跟你聊。”夏耳挂了电话,随着人流挤进了车厢。那是2010年的3月29日,跟世界上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莫斯科的天气依旧阴沉,地铁里的年轻人依旧张扬着冷漠而倦怠的脸,或者埋着头看手里的书。夏耳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这天是周一,她要去莫大红场校区拜访一位教授。      蒋子渊也打了个哈欠,却在心里暗笑夏耳嘴硬,不过她有预感,夏耳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她甚至开始想象夏耳跟安梁结婚的那一天,她一定会好好回报安梁,到时候肯定不是一般的精彩。   这天是周一,周一总叫人觉得不想做事。蒋子渊从一堆俄文说明书里挣扎出来,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想约谢新海一起吃饭完,结果那家伙又有饭局,谢新海是建筑师,总有材料商请吃饭,这样吃下去,不出35岁他肯定会有啤酒肚。蒋子渊在心里暗暗诅咒,在路边随意找了家餐厅坐下来。她点了一碗罗宋面,叮嘱服务生少加糖不要葱。等面上来的时候,她抬头看到了电视上正在播的新闻。      蒋子渊几乎是冲进了直播间,见到安梁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安梁正准备录影,手里的台本啪嗒一声,重重得砸在地上。       ☆、十四、(1)   “打通了吗?”不知是第几遍了,安梁抬头问蒋子渊。   “还是没人接……”蒋子渊摇摇头,不知是第几回了,眼泪又滚下来。但是她知道,没人接,至少代表还有希望。   蒋子渊又拨了一次,然而这一次,却已经打不通了。她扔掉手机,坐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莫斯科时间周一早晨7点57分,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地铁站内一节车箱发生爆炸。约45分钟之后,位于邻近的莫斯科文化公园地铁站发生第二次爆炸,死伤未知。   蒋子渊真不敢想象,如果夏耳正好在那节车厢里,或者她正好经过文化公园站……光是有这个念头闪过,就叫她全身发凉。她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电视两眼发直,谢新海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夏耳一定会没事。”   “要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人比她更好了,我怎么能失去她?”蒋子渊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抽泣了声,喃喃自语:“早上我们还通过电话,还约了下个礼拜一起去参加婚礼,挂电话的时候她刚上地铁。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原本都要回来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跟她讲一会儿话,多讲一下,或许她就不会上那班地铁了……”   蒋子渊越说越自责,再次哽咽起来。      安梁同样心烦意乱,他站到了窗台边,点了支烟,重重地抽起来,一手却依旧握着手机,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他极力克制着,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会那么坐立不安。   他从来没这么恐慌过,连第一次做直播的时候都没有。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他按下通话键,来电的人却是宋迟。   “安梁,你看到新闻没?”   “看到了,我正在打电话,可是打不通。”   “我也联络不上她,她今天并没有去上班……但是不一定会有她,她不一定会坐地铁。”宋迟缓缓说。   “……她坐了那班地铁,蒋子渊早上还跟她通过电话,那时候她刚刚上地铁……”安梁沉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哽咽了。   宋迟沉默了,安梁却相信,此刻他有多难过,宋迟的程度未必比他轻。   沉默良久,安梁轻轻抽了口气:“哥,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订去莫斯科的机票,尽快,越快越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用了命令的语气。可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在这里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这个消息就像在他身体里安装了一个定制炸弹,他不知道哪一刻会爆炸,但是他没办法就这样坐以待毙。   宋迟顿一下,然后说:“我尽量。”      十五分钟后,宋迟给他打电话:“到机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   顿一下,他又补充一句:“算了,告诉我地址,我过来接你。”   安梁却连一刻都等不及:“我过来吧,我能开车。”      安梁开了门要走,蒋子渊从沙发上跳下来:“我跟你一起去,你到那边语言不通。”   安梁手握在门把上,抬头看了眼谢新海,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一个人去,那边或许还不太安全,你留在这里,跟我保持联系。”   蒋子渊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新海拉住:“让他去吧,你留在这里。”      安梁回家拿了护照后直奔机场,他甚至没来得及拿行李。过隧道,上机场高速,一路风景刷刷得往后退,两列璀璨的路灯之间,前方的道路仿佛通往那个不知名的远方,如同这个深沉得望不到头的夜晚,他在苍茫的夜色里奔驰,除了那个远在莫斯科生死未明的女子,心里别无所想。   夏耳,安梁在心里叫嚣,你一定是在惩罚我。但是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宋迟已经在机场等他,他们从VIP通道坐车直达停机坪。   “时间太仓促,今天晚上没有直飞的航班,你先去北京,然后转机到莫斯科,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你了。”宋迟说。   “你不跟我一起去?”安梁转身看宋迟。   “我不去了,你去吧。”宋迟一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侧了侧身,并不看安梁,沉默一会,他说,“已经联系了那边的大使馆,目前没有中国人伤亡的消息,情况还算乐观。你要是有消息尽快通知我,如果……如果是坏消息,那就不要告诉我了……”   安梁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一路顺风。”宋迟微垂着眼,简短地说完,转身往停机坪外走。   “哥……”安梁叫住宋迟。   “还有什么事?”宋迟停下来,却没转身。   “谢了。”   “去吧。”宋迟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双手插回裤袋里,慢慢地往回走。      北京时间20点50分,安梁登上了前往莫斯科的国际航班,飞机起飞前,他又给蒋子渊打了个电话,夏耳依然没有消息。他无奈关了手机,愣愣地看着底下的夜航灯。他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可是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他一直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他是多么自责,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多么希望回到她走之前的那一天,回到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天,他一定不会再像个傻瓜一样用沉默伤害她,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可是一切是不是都已经来不及了?她曾经说过他们之间总是有时差,他明明知道,却从来没有主动去弥补,他一味苛责着她的隐瞒和逃避,可是他自己呢,他并没有比她勇敢一些,他有什么立场指责她?   飞机起飞了,安梁看着底下越来越远的夜航灯,悲伤欲绝。      地铁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夏耳正在前往莫大的那班地铁上。列车比平时晚点了10分钟,开了两站,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正奇怪,地铁广播却很快通知乘客:“前方故障,请大家耐心等待。”夏耳抬手看了看时间,暗自猜测是否前面有人从站台跳下了轨道。   然而等了二十多分钟,地铁还是没有启动。正是周一上班的时间,车厢里渐渐开始骚乱了。又等了一会儿,广播才通知乘客换乘地面交通。乘客依次鱼贯而出,地铁站里闹哄哄的,幸好并不混乱。俄罗斯的地铁恐怕是世界上最深的地铁,莫斯科的地铁建在地下五六十米深,圣彼得堡的甚至延伸至地下100多米,搭着长长的自动扶梯呈45度往地面去的时候,光线从出口漏进来,就像在出防空洞一样。地铁广播还在不停地提示大家不要着急打电话以免影响通讯,夏耳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急着去赴约,跟教授约在了9点,她怕赶不上,所以急匆匆地出了地铁站,转搭公交去莫大,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地铁里的情况。   她不知道,这一次停车,或许就救了她一命。      夏耳赶在预定的时间达到了莫大,会面的教授是叶莲娜老师的朋友,想找她翻译一本著作,翻译成中文,他们关于写作背景闲话了很久,坐在红场附近的街心公园喂了一上午的鸽子。那天天气阴沉沉,夏耳冻得鼻子通红,中午的时候教授邀请她去他家里做客。   午后她留在教授家的书房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培训结束后她正好有一段休息调整期,所以也不急着回去。她闲闲得坐到下午四点多,教授家里养了一只猫咪和一只豚鼠,一起窝在她脚边的地摊上打呼。夏耳用手指弹了一下猫咪的耳朵,它懒洋洋得睁开眼瞟了它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睛冬眠。夏耳微微好笑,转开头从教工宿舍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红场上那几个标志性的洋葱头,在暮色里憨态可掬。   直到临走前她才想起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忘在了教授的办公室里。她返回莫大教学楼去拿自己的背包,在昏黄的光线里穿过校园,这一天收获很多,往地铁口走去的时候,她觉得心情比来的时候要好了很多。莫斯科的黄昏并不是那种雾霭中的浅灰色,而是一片苍茫而深沉的暗的发黑的蓝靛色,幽深浓烈,这个傍晚尤其凝重。   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把它塞回包里,心想应该没什么要紧,又在超市买了红菜和洒满葡萄干的白面包带回家去做晚餐。结账的时候前面排长长的队伍,她把购物篮放在地上,抬头看到前面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      夏耳没有再敢搭地铁回家,尽管那个时间发生爆炸的一号线和文化公园环线已经恢复了通车。她才知道早上她坐的那班地铁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就在她下车的前两站,文化公园站,发生了第二波人为爆炸。   想起来并不是不后怕,夏耳裹了裹围巾,连东西都没要,第一时间冲出了超市去找公用电话亭。   夏耳在夜晚的街道上快速地走着,这个城市已经安静了,或许是混乱已经过去,又或者是,这样的恐怖事件在这里已经太习惯了,尽管这是俄罗斯近6年来最严重的地铁炸弹袭击事件。在过去的7年中,莫斯科的地铁发生了数次爆炸案,而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早就锻炼出一颗坚强而麻木的心脏,所以莫怪莫斯科人总是冷漠而面无表情。   可是她知道,在这个世上的另一个城市,必定有另外一些人在牵挂着她的安危,在她失去联络的这近十个小时里,他们该多么着急!夏耳这样想着,不由又加快了脚步。      她在过街的车流里闪避,匆匆穿过马路,跑到对面的电话亭。只迟疑了一秒,夏耳拨给了蒋子渊。   夏耳才说了一句话蒋子渊就哭了。   蒋子渊在电话那头大哭:“夏耳,我快疯了……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夏耳紧紧攥着话筒,也哽咽起来,她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没事,渊渊,我没事,真的没事……”      “安梁在不在你身边,帮我报个平安,我手机没电了……”夏耳擦干眼泪,“还有,还有宋迟,也帮我报个平安。”   “安梁来莫斯科找你了,他等不到你的消息,连夜坐飞机过来,8点多的航班,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对不起,让你们这么担心。”夏耳顿了顿说,她十分愧疚,她本应该早点知道消息的,然而她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消息。   “是,我快担心死了,所以为了补偿我,你赶紧回国,不准再呆在那个鬼地方了。”蒋子渊用凶狠的语气说,“我不想哪天再看到新闻然后担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你。”   “好。”这一次,夏耳答应得十分爽快。   “还有,原谅安梁吧,”蒋子渊带着哭过的鼻音说,“他一定是在乎你的,看到新闻后他一直在自责那天没有留你,现在他还不知道你平安的消息,一定难过死了吧。”   夏耳泪眼模糊,微微翘起嘴角:“我早就原谅他了……”       ☆、十四、(2)   “打通了吗?”不知是第几遍了,安梁抬头问蒋子渊。   “还是没人接……”蒋子渊摇摇头,不知是第几回了,眼泪又滚下来。但是她知道,没人接,至少代表还有希望。   蒋子渊又拨了一次,然而这一次,却已经打不通了。她扔掉手机,坐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莫斯科时间周一早晨7点57分,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地铁站内一节车箱发生爆炸。约45分钟之后,位于邻近的莫斯科文化公园地铁站发生第二次爆炸,死伤未知。   蒋子渊真不敢想象,如果夏耳正好在那节车厢里,或者她正好经过文化公园站……光是有这个念头闪过,就叫她全身发凉。她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电视两眼发直,谢新海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夏耳一定会没事。”   “要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人比她更好了,我怎么能失去她?”蒋子渊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抽泣了声,喃喃自语:“早上我们还通过电话,还约了下个礼拜一起去参加婚礼,挂电话的时候她刚上地铁。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原本都要回来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跟她讲一会儿话,多讲一下,或许她就不会上那班地铁了……”   蒋子渊越说越自责,再次哽咽起来。      安梁同样心烦意乱,他站到了窗台边,点了支烟,重重地抽起来,一手却依旧握着手机,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他极力克制着,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会那么坐立不安。   他从来没这么恐慌过,连第一次做直播的时候都没有。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他按下通话键,来电的人却是宋迟。   “安梁,你看到新闻没?”   “看到了,我正在打电话,可是打不通。”   “我也联络不上她,她今天并没有去上班……但是不一定会有她,她不一定会坐地铁。”宋迟缓缓说。   “……她坐了那班地铁,蒋子渊早上还跟她通过电话,那时候她刚刚上地铁……”安梁沉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哽咽了。   宋迟沉默了,安梁却相信,此刻他有多难过,宋迟的程度未必比他轻。   沉默良久,安梁轻轻抽了口气:“哥,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订去莫斯科的机票,尽快,越快越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用了命令的语气。可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在这里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这个消息就像在他身体里安装了一个定制炸弹,他不知道哪一刻会爆炸,但是他没办法就这样坐以待毙。   宋迟顿一下,然后说:“我尽量。”      十五分钟后,宋迟给他打电话:“到机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   顿一下,他又补充一句:“算了,告诉我地址,我过来接你。”   安梁却连一刻都等不及:“我过来吧,我能开车。”      安梁开了门要走,蒋子渊从沙发上跳下来:“我跟你一起去,你到那边语言不通。”   安梁手握在门把上,抬头看了眼谢新海,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一个人去,那边或许还不太安全,你留在这里,跟我保持联系。”   蒋子渊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新海拉住:“让他去吧,你留在这里。”      安梁回家拿了护照后直奔机场,他甚至没来得及拿行李。过隧道,上机场高速,一路风景刷刷得往后退,两列璀璨的路灯之间,前方的道路仿佛通往那个不知名的远方,如同这个深沉得望不到头的夜晚,他在苍茫的夜色里奔驰,除了那个远在莫斯科生死未明的女子,心里别无所想。   夏耳,安梁在心里叫嚣,你一定是在惩罚我。但是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宋迟已经在机场等他,他们从VIP通道坐车直达停机坪。   “时间太仓促,今天晚上没有直飞的航班,你先去北京,然后转机到莫斯科,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你了。”宋迟说。   “你不跟我一起去?”安梁转身看宋迟。   “我不去了,你去吧。”宋迟一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侧了侧身,并不看安梁,沉默一会,他说,“已经联系了那边的大使馆,目前没有中国人伤亡的消息,情况还算乐观。你要是有消息尽快通知我,如果……如果是坏消息,那就不要告诉我了……”   安梁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一路顺风。”宋迟微垂着眼,简短地说完,转身往停机坪外走。   “哥……”安梁叫住宋迟。   “还有什么事?”宋迟停下来,却没转身。   “谢了。”   “去吧。”宋迟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双手插回裤袋里,慢慢地往回走。      北京时间20点50分,安梁登上了前往莫斯科的国际航班,飞机起飞前,他又给蒋子渊打了个电话,夏耳依然没有消息。他无奈关了手机,愣愣地看着底下的夜航灯。他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可是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他一直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他是多么自责,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多么希望回到她走之前的那一天,回到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天,他一定不会再像个傻瓜一样用沉默伤害她,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可是一切是不是都已经来不及了?她曾经说过他们之间总是有时差,他明明知道,却从来没有主动去弥补,他一味苛责着她的隐瞒和逃避,可是他自己呢,他并没有比她勇敢一些,他有什么立场指责她?   飞机起飞了,安梁看着底下越来越远的夜航灯,悲伤欲绝。      地铁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夏耳正在前往莫大的那班地铁上。列车比平时晚点了10分钟,开了两站,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正奇怪,地铁广播却很快通知乘客:“前方故障,请大家耐心等待。”夏耳抬手看了看时间,暗自猜测是否前面有人从站台跳下了轨道。   然而等了二十多分钟,地铁还是没有启动。正是周一上班的时间,车厢里渐渐开始骚乱了。又等了一会儿,广播才通知乘客换乘地面交通。乘客依次鱼贯而出,地铁站里闹哄哄的,幸好并不混乱。俄罗斯的地铁恐怕是世界上最深的地铁,莫斯科的地铁建在地下五六十米深,圣彼得堡的甚至延伸至地下100多米,搭着长长的自动扶梯呈45度往地面去的时候,光线从出口漏进来,就像在出防空洞一样。地铁广播还在不停地提示大家不要着急打电话以免影响通讯,夏耳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急着去赴约,跟教授约在了9点,她怕赶不上,所以急匆匆地出了地铁站,转搭公交去莫大,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地铁里的情况。   她不知道,这一次停车,或许就救了她一命。      夏耳赶在预定的时间达到了莫大,会面的教授是叶莲娜老师的朋友,想找她翻译一本著作,翻译成中文,他们关于写作背景闲话了很久,坐在红场附近的街心公园喂了一上午的鸽子。那天天气阴沉沉,夏耳冻得鼻子通红,中午的时候教授邀请她去他家里做客。   午后她留在教授家的书房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培训结束后她正好有一段休息调整期,所以也不急着回去。她闲闲得坐到下午四点多,教授家里养了一只猫咪和一只豚鼠,一起窝在她脚边的地摊上打呼。夏耳用手指弹了一下猫咪的耳朵,它懒洋洋得睁开眼瞟了它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睛冬眠。夏耳微微好笑,转开头从教工宿舍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红场上那几个标志性的洋葱头,在暮色里憨态可掬。   直到临走前她才想起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忘在了教授的办公室里。她返回莫大教学楼去拿自己的背包,在昏黄的光线里穿过校园,这一天收获很多,往地铁口走去的时候,她觉得心情比来的时候要好了很多。莫斯科的黄昏并不是那种雾霭中的浅灰色,而是一片苍茫而深沉的暗的发黑的蓝靛色,幽深浓烈,这个傍晚尤其凝重。   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把它塞回包里,心想应该没什么要紧,又在超市买了红菜和洒满葡萄干的白面包带回家去做晚餐。结账的时候前面排长长的队伍,她把购物篮放在地上,抬头看到前面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      夏耳没有再敢搭地铁回家,尽管那个时间发生爆炸的一号线和文化公园环线已经恢复了通车。她才知道早上她坐的那班地铁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就在她下车的前两站,文化公园站,发生了第二波人为爆炸。   想起来并不是不后怕,夏耳裹了裹围巾,连东西都没要,第一时间冲出了超市去找公用电话亭。   夏耳在夜晚的街道上快速地走着,这个城市已经安静了,或许是混乱已经过去,又或者是,这样的恐怖事件在这里已经太习惯了,尽管这是俄罗斯近6年来最严重的地铁炸弹袭击事件。在过去的7年中,莫斯科的地铁发生了数次爆炸案,而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早就锻炼出一颗坚强而麻木的心脏,所以莫怪莫斯科人总是冷漠而面无表情。   可是她知道,在这个世上的另一个城市,必定有另外一些人在牵挂着她的安危,在她失去联络的这近十个小时里,他们该多么着急!夏耳这样想着,不由又加快了脚步。      她在过街的车流里闪避,匆匆穿过马路,跑到对面的电话亭。只迟疑了一秒,夏耳拨给了蒋子渊。   夏耳才说了一句话蒋子渊就哭了。   蒋子渊在电话那头大哭:“夏耳,我快疯了……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夏耳紧紧攥着话筒,也哽咽起来,她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没事,渊渊,我没事,真的没事……”      “安梁在不在你身边,帮我报个平安,我手机没电了……”夏耳擦干眼泪,“还有,还有宋迟,也帮我报个平安。”   “安梁来莫斯科找你了,他等不到你的消息,连夜坐飞机过来,8点多的航班,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对不起,让你们这么担心。”夏耳顿了顿说,她十分愧疚,她本应该早点知道消息的,然而她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消息。   “是,我快担心死了,所以为了补偿我,你赶紧回国,不准再呆在那个鬼地方了。”蒋子渊用凶狠的语气说,“我不想哪天再看到新闻然后担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你。”   “好。”这一次,夏耳答应得十分爽快。   “还有,原谅安梁吧,”蒋子渊带着哭过的鼻音说,“他一定是在乎你的,看到新闻后他一直在自责那天没有留你,现在他还不知道你平安的消息,一定难过死了吧。”   夏耳泪眼模糊,微微翘起嘴角:“我早就原谅他了……”       ☆、十四、(3)   第二天他们去“卢比扬卡”和“文化公园”地铁站设立的纪念处参加悼念仪式,地铁站已经正常通车,里面却安静而肃穆,没有人大声讲话。墙上整齐地摆着爆炸案发生时现场的照片,一色的黑白照,在白色的日光灯下惨然。夏耳把带来的鲜花靠在墙角,安梁弯腰点燃了蜡烛,他们牵着手站在前来悼念的人群里,站了很久才离开。   那天的天气依然不好,莫斯科总是没有好天气。街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发生爆炸后,市区变得很难打车,他们只好坐公交车回去。回到公寓后,他们拉上厚厚的窗帘,然后□。   整个过程里他们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更加热烈地拥抱彼此,热烈到,最好把对方镌刻到自己身体里去。   仿佛有些无法承受这样久违的热情和需要,最后夏耳哭了出来。安梁帮她擦掉眼泪,骤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有些沉,可是夏耳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外面已经下起雪来,雪花大而轻,是真的鹅毛大雪。夏耳把冰箱里可以用的食材都拿来做了晚饭,他们趴在窗台上喝小瓶的伏特加,装香水那样袖珍的瓶子,开了窗把酒瓶埋在窗台外厚厚的雪里冰镇,看着大雪埋住这个城市的屋顶,在一片灰白中透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像闯入了童话世界。远处有红色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烁,夏耳告诉安梁,那是克里姆林宫顶上的红星。   他们在屋里呆了好几天,外面冷,索性就呆在屋里。他上网发邮件找人代班安排工作,她也没有去上班,呆在他旁边翻译书稿,每翻译一段,就念给他听,或者教他简单的俄语会话,然后在上超市的时候,让他去柜台结结巴巴地跟漂亮的俄罗斯姑娘结账。   安梁用一种措手不及的心态应付着在这里层出不穷的尴尬,比如公寓的电梯没有关门的按钮,站在里面要一直等到它自动关上;比如冷水压太大,洗澡的时候总要等到快感冒了才有热水出来;比如交通很差,堵车的时候司机会把越野车开到人行道上狂奔一阵;比如电视遥控接收器上方有一个檐,一定要弯腰按遥控器才能打开电视;再比如这里的人,总是面带严肃心事重重地从身边走过,没有一点亲切感。   夏耳对他说,在莫斯科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且从来没抱怨过。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同样被俄罗斯的高物价吓到,尤其是水果和蔬菜,但是牛奶和酸奶便宜又好喝。他们在超市的货架上挑面包,她提醒他要小心,因为各种价格全都混在一起,很容易就挑到很贵的或者口味很奇怪的面包。结果他果然就挑到了一个三百多卢布并且味道像牛黄解毒片一样的小面包,被她嘲笑了一路。   买冰激凌的时候也是,这一回他学乖了,看她拿什么他也拿什么。有一位胖胖的老爷爷跟他们一起挑冰激凌,一边选一边胆战心惊得反复自言自语,“这个是八十卢布,这个是六十卢布,这个是三十,还是两百?啊!十二卢布的!”   大家一起微笑起来。   后来才想起,这一天正好是愚人节。      安梁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法抵御这里的严寒,夏耳带他去买衣服,他们在成衣店一呆呆好半天。安梁身材偏瘦,但是骨架子好,穿什么都有板有眼的。夏耳却是第一次给男人买衣服,毫无经验。她把他当模特一样,把各种搭配往他身上试。   安梁被米色的羊毛围巾裹得喘不气起来,哭笑不得地对她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耳沮丧地收了手,站到一边坦白承认:“我确实不擅长这些。”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安梁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却心情极好的样子。   夏耳愣了愣,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好笑着别开头。      等天气好一点以后,他们决定去游莫斯科河。   那天的天空又高又蓝,到了基辅火车站码头后,安梁去买票,夏耳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河岸前缓缓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宋迟坐在这里等她,他穿着卡其色大衣的背影,在夕阳里显得很落寞。   夏耳心里涌起一股怅然,她静静地站在河边,深呼吸一下,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呵出大团的白雾。   “夏耳!”安梁在前面叫她,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船票。   夏耳笑着眯起眼睛,慢慢地朝他走过去。那天她和宋迟并没有登上游轮,而此刻她和安梁,会走完全程。   他们坐在游船最上层,没有顶棚遮挡,这个季节不适合旅游,坐在观光游轮上其实很冷,马达声轰响在河里泛起浪花,一点都不浪漫,可是他们都觉得很好。还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夜晚的时候他们在广场附近吃过晚饭,裹成熊一样从餐厅里出来,走回去的时候看到有剧组在大桥上拍电影。零下二十多度的夜里女演员穿着皮短裙站在桥头,露出两条光洁修长的腿,十分敬业。夏耳和安梁对视了一眼,均作出一个打哆嗦的动作。   安梁的动作很夸张,夏耳哈哈大笑,被他裹在怀里一起笑着走过大桥,坐有轨电车回公寓,老旧的列车在夜色里穿过城市中的森林,两节车厢挂在一起,笨重得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这样的时光,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没有工作、没有闲杂人等,每一刻都美好的像是电影情节。   然而世间万物再美,也别无二致,只是因为有你在此,才觉得此处风景独好。   夏耳从前没有觉得,莫斯科也会这么美。      夏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一个戒指,她动了动,以为自己在做梦。   “喜欢吗?”一旁安梁已经醒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吻一下,“尺寸很合适。”   “你……”夏耳怔怔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看出来吗?”他说,“我在跟你求婚。”   “你都没有求,就直接给我戴上了。”夏耳又好气又好笑。   “我以为你心里已经同意了,”他不急不缓地说,“戒指我已经买了很久,一直带在身上,请不要拒绝我。”   “我有机会说不吗?你这个样子好像在逼婚,”夏耳有些无奈,“你考虑清楚了,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过再也不开玩笑了,还是你不乐意?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喜。”   “我想我大概是被惊吓到了,”夏耳幽默地说,“我以为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我怎么感觉怪怪的,”安梁说,“这句话一般都是男人不肯结婚时的台词吧。”   夏耳笑出来。   “我当然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但是你也说过,我们都是普通人,所以我们应该结婚,我不希望看到你一次次走掉,如果这样能给你安全感,能留住你,对我们都是好事。”   “你确定我是你想要结婚的对象?”   “我曾经犹豫过,但是在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你是我想要结婚的对象,是到七老八十还能跟我坐在一起的对象。”   夏耳有些感动,但还是坚持:“安梁,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或许你只是一时冲动。”   “你哪来那么多可是,”他无奈地揉乱她的头发,“毕竟跟我一起生活的是你,只要我认可就足够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后悔结婚这件事,但是如果我现在不娶你,我以后一定会更后悔。我已经为自己的迟疑付出过代价了,那就是差一点永远失去了你。我现在慎重地问你一次,我们结婚,你愿意吗?”   “可是……如果我跟你回国,我就失业了。”   “没关系,我养你。”      他们去教堂举办了只有两个人的婚礼,神色忧郁的牧师宣布他们结为夫妻。即使是没有法律效应的婚姻,至少他在回去后会觉得安心。      夏耳带出差过来找她的蒋子渊去参加莫斯科人的传统婚礼,结束了教堂里的婚礼仪式后,年轻的新郎新娘站在教堂外面,拥抱着接受亲友们的祝福。路灯上挂满了彩条,新娘的妈妈穿着礼服派发着糖果和馅饼,三层的大馅饼,上面是水果和肉类,下面是鱼。尽管四月的莫斯科依然很冷,婚礼的喜庆却冲淡了天气的萧瑟。   夏耳和蒋子渊站在圈子的外围,微笑看着那一对新人,心里好像也微微温暖起来。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安梁的求婚了?”蒋子渊收回视线,转头问夏耳。   “我们已经在主面前宣誓过了,”夏耳笑道,“你知道,我从前一直在放弃和失去,现在,不管怎么样,我想争取一回。”   “那么宋迟呢,安梁对他已经不介怀了?还有他,他觉得自己能够承担起婚姻的责任了吗?我总觉得一直你迁就他比较多。”   “有时候,我们应该相信他。”夏耳说,“也是相信我自己,渊渊,我今年29岁,或许正适合结婚。”   蒋子渊笑了,伸手拥抱她:“现在,我是真的放心了。”   新娘在那头朝他们挥手,夏耳笑了笑,拉起蒋子渊:“走吧,去合影。”      夏耳去公司办离职手续,幸好培训期间还没有签正式合同,所以手续并不复杂。   奥列格很遗憾她没留下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现在培训结束了,我要调去圣彼得堡分公司,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过去,当我的策划主管。另外,我投资的一家木材出口企业可能要转手,我想把股份买下来,到时候你还可以去当我的翻译和助理。”   夏耳知道这样的工作机会很难得,她在国内一定找不到这么好的俄语工作环境,但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很抱歉,奥列格,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得回去。”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事?”   “我也许,要结婚了。”夏耳略一考虑,还是说得比较保守。   “真的?是不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个男人?啊,看他在乎你的那个样子应该就是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恭喜你们。”   “谢谢。”   “那,恐怕我真的没有理由留你了,毕竟你并不属于这里。”奥列格露出遗憾而无奈的表情。   “很抱歉,之前我也以为我会留下来,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这三个月里我学到了很多。”   “算啦算啦,再说下去就太官方了,我们的关系不该这么客气。”他居然懂官方这个词。   夏耳微微好笑,很配合得住了嘴。      夏耳抱起纸箱,搭电梯下楼,在依然凛冽的春风里走过四月的莫斯科街头。街道和大楼依然破旧,人行道上依然会有机车冲上来狂飙,马路上依然有年轻的男男女女提着酒瓶冷漠而嚣张地走过,十字路口依然有像恶霸一样颐指气使的警察。然而或许马上要离开这里,她觉得这一天的莫斯科很可爱。   安梁打国际长途给她,他请不了太久的假,只能提前回去。夏耳多留了一个礼拜,去参加日程中同事的婚礼,然后准备辞职的事。   “是不是明天回来?”他在电话那头喝水,她可以想象他赤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动,仰头喝水时又把下巴和衬衫弄湿的样子。   “嗯,明天早上的航班。”夏耳把话筒换了一边,用肩膀夹住,她正在收拾行李,“你下班了?”   “我刚到家里,对了,我想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单身公寓毕竟小了一些,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而且那边离电视台比较近。”夏耳说,事实上,她对房子的面积没有概念,或许是她已经一个人住太久了。   “但是这里没有阳台,我想你可能喜欢种一点花。”   “我可以在飘窗上种,而且你不觉得阳光直接晒到被子上的感觉也很好吗?”   “又或者,你需要一个更大一点的厨房?”   “难道不是你在找借口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做饭给你吃?”   “好吧,果然被你看穿了,”安梁笑着妥协,“现在这样确实也没什么不好,也许我们都是比较懒得改变的人,直到你厌倦之前,我们都可以住在这里。”   “其实我只是想偷懒,”夏耳故意这样说,她知道女人不该太尖锐,“你知道的,房子大了打扫比较吃力。”   “这点我承认,不要指望我了,我真的不会做家务。”安梁缴械投降,顿了顿,他说,“还有一件事,今天,我跟宋迟说了……我们准备结婚的事。”   夏耳停了手里的动作,她缓缓直起身,拿起话筒,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掠了掠额边的头发,才缓缓应了声:“哦。”   “我以为你也会同意这样做。”   “对,这没什么不好。”夏耳点头,“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希望我能对你负起责任,并且保留随时接管的权力。”   夏耳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好笑了。   这是最好的结局。      第二天遇上delay,转机到吴城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她取了行李出来,安梁早在出口等她。尽管中途频繁的delay和时差让她十分疲倦,但看到安梁的那一刻她还是绽放了笑意。   他站在她面前,朝她张开手臂。   她放开行李,跑过去拥抱住他,毫不在意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欢迎回家。”他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说。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周围很吵,她大声说。   “你怕我不来?”他大声笑。   “是,很怕我千里迢迢回来,你又临阵退缩。”她心虚地说。   “关于这点,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他笑着说。   “咦?”夏耳疑惑地睁大眼。   “我们马上去民政局。”他一手拉起行李,一手揽住她的腰往机场外走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全文完)      2012.5.22/云上薇 作者有话要说:我希望你一直在我的世界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iqi.me